仅凭董原的这些作为,林缚没有请旨将他斩杀于军前,就算是客气的。
左承幕心里怎么想,林缚倒也不管,议定后,便让高宗庭直接去拟令,又问左承幕:“胡公今日应来石城?”
“得信刚入城,去驿馆洗漱便来拜见枢密使!”左承幕说道。
“罪过,罪过,”林缚忙说道,“胡公乃家国干臣,守荆州以牵制敌西线主力,为荆襄大捷立有首功,我们怎可以如此怠慢?请左相及诸公陪我去驿馆相迎胡公……”
左承幕心想胡文穆冷父子虽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但经林缚亲口定为荆襄大捷的首功,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又心想:余辟疆降敌证据确凿,余心源必然要请辞,那空下来的副相之位,林缚会让胡文穆代之吗?
此时政事堂诸相虽然没有大实权,但地位之尊隆还是其他将臣远不及的,只不过林缚代元,作为旧朝之相而附新朝,书于史书,似乎也没有特别光彩的地方,胡文穆会做什么选择:受爵归居乡里,换其子效力淮东?
想到这里,左承幕也不由担心起身后之名来,想着此战过后是不是请辞归去?
胡文穆父子入城后,先进了驿馆洗漱等候林缚召见,听着院子里人声鼎沸,推门看去,就见左承幕陪着数人走进院来,居中一个脸面清峻、披甲执刀,唇留短髭,与传闻中林缚的相貌一般无二,当即诚惶诚恐的长揖行礼:“下官胡文穆守荆州不力,特来向枢密使请罪!”
“胡公率孤军守荆州,血战二十余日不退,牵制胡虏十数万精锐兵马,本院才得以在东线歼敌大部;胡公功成而暂弃荆州,以恤兵卒,大德大仕大义,何罪之有?”林缚将长身揖拜的胡文穆搀起来。
胡文穆此来石城只为得这一句断语,有这句断语,胡氏只要顺势而为,守着本分,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总少不了胡氏的富贵,在当世能有此,也算足够了。
胡文穆当即又将荆湖将臣名册献上,说道:“荆襄战事平息,再无设行营以辖守战的必要,而枢密院及六部又行新制直辖府县,下官此来还有一事,就是请裁去荆湖行营,以省国帑能更多的用于民生;本官这些年来也年老力歇,再难胜任政事,也想请辞归乡、享受几天清福……”
“胡虏未灭,国难当头,北伐竟有日,这家国河山还少不得胡公效力啊,”林缚劝说道,“再者中枢也需要胡公这样老成持重、见识广博的老臣坐镇,林缚敢请胡公晚些年再归南山……”
胡文穆再三推辞,林缚再三挽留,胡文穆勉为其强的说道:“下官当戮力为民,以期枢密使北伐盛事……”压根儿就不再提朝廷这个字眼。
见林缚挽留胡文穆在中枢,左承幕也暂时按下退隐的心思。
饮过宴,林缚又请胡文穆、左承幕一起商议荆湖、湘潭的军政安排。
林缚有意调胡文穆入中枢,但其子胡学长正值年富力强,会留他继续出任鄂东知府,负责配合江州清剿占据幕埠山的梁子寿残部;但同时会将北岸的黄州、蕲春等县划出来,新置黄州府。
江夏府,包括江夏、汉津、黄陂以及长林等县包括,南接湘潭,北控荆襄,是两湖的核心地区,也将是日后治两湖的政治、军事及经济中心,也是以后支撑南阳、襄阳战区的最核心的腹心及纵深地,林缚将直接使傅青河督掌两湖军政兼知江夏府事及兵备事,将江夏直接置于淮东的控制之下。
曹家退入两川休养生息,虽说失去关中,使曹家元气大伤,但两川地广千里,又易守难攻,不能不防备曹家有东出的野心,荆州将设一镇以水军为主,以粟品孝为主将,整合湘潭、荆湖原本不那么强的水军,以防曹家东出。
胡文穆既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而除了黄州府,林缚在汉水东岸,还将再设随州、孝昌、石城三府,包括荆门及荆门以北诸城以及南阳等地,都有足够多的位子安置荆湖将吏,这样对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吏也算是有一个交待,对林缚对战后荆湖的军政安排,胡文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荆湖军精锐在守荆州一战中几乎消耗怠尽,但残部兵马还有三万人规模。
林缚将淮东军的军功赏田令同样推诸到荆湖军,使荆湖军一部分有功将卒能得到足额的配田退入民间以养荆湖的生息。至于粮田,仅随州附近就有上百万亩屯田可以直接分配给有功将卒;荆襄腹地更多上千万亩的宜垦荒地可用来垦种,倒不愁这些将卒没办法安置下去。
左承幕心想荆湖能有如此安排,也算是善始善终,没有想应的实力,徒有野心不过是招杀身之祸……
第150章 还有一战
巡夜的罗文虎在周胜等人扈随下,策马驰上十字坡西边的山头,看着夜幕下的铁松溪与平林埠,有着大战过后的平静跟安谧。虽说过去了好几天,对二十四日发生于十字坡前的大捷,罗文虎犹觉得不现实。
铁松溪一役,彻底堵死鄂东之敌的退路,在整个鄂东地区,除了苏庭瞻、杨雄以及钟嵘、王仙儿等人率少量总计约两万余人的兵马成功逃脱,差不多总数有十四万之敌或毙伤或俘获或逃溃,给淹留在枣阳、孝昌以南地区。
在全面杀溃敌军在鄂东的防线之后,林缚要求全军多俘少杀:给阻击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万溃敌,在看到北逃退路给封死之后,除少数顽抗之敌给坚决杀灭之后,绝大多数溃敌都放下兵械投降……
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战俘,包括汉津、石城少数敌兵的家小,总数便有八万之众,还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敌兵。
说到毙敌数,黄陂、汉津、白塔线、熊家岗一线毙敌一万三四千;追歼过程中杀敌数实际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盘陂拦截诸战杀敌逾五千,堵死溃兵北逃之路;铁松溪一役,毙敌数也不过六七千而已;白滩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毙敌八千,毙敌比例超过七成,其中溺亡者就超过三千;岳峙、邓愈击凤山陈韩三所部,歼敌不过两三千,铁门山、孝昌之敌,除不到万人北逃外,近两万敌兵都在北逃过来的逃散而受俘——
除俘敌外,截止今日捕捉战马逾两万五千余匹,当然还有相当多的敌兵以及更多的战马散于荆襄之间,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罗文虎无法估算这么多的战俘会给淮东军增加多少补给多少压力,更难理解淮东军甚至将宝贵的伤药资源用去救治伤俘……
但不管怎么说,罗献成死于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线有数万战俘都是他的随州军旧属同僚,这时也不用担心会在战后会淮东军赶尽杀绝——至少淮东军此时的行为,叫罗文虎心里好受得多,没有太多投降后的心理负担,不用担心日后会给旧僚指着鼻子骂,反而可以辞严义正的说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师,乃是顺势随流。
鄂东一役,毙伤加俘敌总数很可能将达到十五万之数,随王相、罗文虎以及随州以南投诚兵马,加起来也有上万,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等部,燕胡在西线最多时总计逾四十万的兵马经此一役损失也要超过半数,罗文虎心想荆襄会战到此收尾,南北对峙的形势也要从此彻底扭转过来吧?
周胜挨过来,说道:“罗爷,你说钟嵘那几个都投淮西去了,这往后我们是不是会跟淮西开战啊?”
罗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雾,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在罗献成死后投了淮西,只能说人各有志,日后相遇自然也是要各为其主,这也许是他们逃不脱的命运,但是天下大势又是那么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个人的命运,他此时还是有些担忧。
依照淮东军的惯例,他很快就应该会给从平林埠调离,将由曹鹏接管他所部、编入淮东军的正式序列。刘振之昨夜已派人过来问过他的意见,罗文虎对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转去从政,也有些犹豫不定。
“将来与淮西是打是和,还轮不到我们现在去操心,不过荆襄会战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估计也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罗文虎看着追随他有好些年头的周胜,问道,“我很快会调离别任,你战后打算怎么办?是回乡分块田讨一房婆娘过小日子,还是想继续留在军中攒军功?要有什么想法趁早跟我说,趁我还没有调离,还能替你出把力。刘振之制军也说了,战后会让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战功,能分好大一块田。”
周胜性子粗中有细,也知道在天下大势之中,他这样的人物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站在山头想象着热坑头操婆娘、农耕女织的日子,想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摸惯了刀弓,怕是摸不惯锄头了。”
“那就去战训学堂吧!”罗文虎说道,“淮东军里要当哨将、营将,非要战训学堂出身不可,好在你有战功在身,进战训学堂倒是不难……”
“听曹指挥说,进战训学堂要习字;狗、日的,箩筐大的字,俺哪能认得了几个,要习字可不是为难俺这等老粗吗?”周胜啐了一口,说道,“罗爷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一辈子给罗爷做随扈……”
“你就那点出息、给别人当一辈子的长随?”罗文虎笑道,“习字也没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叫你写一手文章出来。以往我在礼山就想着交你们几个习字,没想一再耽搁。能进战训学堂学习地形、兵事,不习字怎么行,不习字怎么能有大前程?”
这时候有骑驰上山来,禀道:“杆爷有事要见罗帅……”
刘振之驻扎在龙嘴山,平林埠这边还是以孙壮为首,罗文虎不晓得孙壮半夜有什么事情相召,忙与周胜回营去见。
回到营地,才看到铁松溪西畔的骑营驻营已经开始起营,是要拔营出发的样子,罗文虎赶去见孙壮,看着到曹鹏、陈刀子等人已经给孙壮召集过来,惊讶的问道:“还要往北收复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