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一秒,弯唇笑了,极其清淡的笑容:“我想到中国的一个成语,居高临下。”
周霁佑挑眉,不经意中,语气上带了点儿咄咄逼人:“成语你记得,你在北京还有个儿子,还记得吗?”
苏菲微微一滞,眸光静静在她冷淡的面容上流连:“你平时也是这个样子?”
周霁佑蹙眉:“什么意思?”
她笑了下,自我介绍:“我叫,中文名苏菲,你呢?”
她话题转移得不仅快,而且十分自然,周霁佑不自禁地轻嗤一声,倍感荒谬地撇开眼去,那颗悬在半空的心逐渐开始摇晃。
“周霁佑。”她连半句废话都不愿说。
苏菲并未询问“霁佑”二字如何写,而是问:“今年23了?”
周霁佑眸光转回来,抱起手臂,态度已经在急转直下:“你猜。”笑容轻慢。
苏菲直视着她,眼眸沉静而通透。
她冷冷回视,目光所及处,是一双与她相似的琥珀色瞳仁。
“你恨我?”该瞳仁的主人平淡地问。
“恨?”周霁佑笑了,嘴角微苦,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苏菲沉默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继续。
周霁佑忽然觉得很累,她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靠着椅背,仰头望向虚无的一点:“恨太沉重,我背负不起。”
苏菲没有说话,很久很久,久到周霁佑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就快掉入谷底,她突然问:“你不恨我,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周霁佑好像听到几处颤音,但她不确定。
她扭头,看到苏菲头低着,侧脸线条有着西方人的立体和深邃。明明是一张略带野性的五官,身材也不纤柔,却穿上旗袍,盘了发髻,把自己装扮得知性又典雅。
她不答反问:“我爸死了,你知道吗?”
苏菲没有任何动静,无论肢体还是语言。
“肺癌。和爷爷一样。”她面无表情,“书上说,一个人的近亲中有人患肺癌,而他又刚好吸烟,那他得肺癌的风险比一般人要高14倍。您走之前,我爸就已经开始抽烟了吗?”
苏菲依然低着头,但肩膀在颤抖。
“他在您走之后,娶妻生女。”周霁佑眼珠上瞟,抿了抿唇,“可惜婚姻只维持了五年。对了,您走之前,见过我妈吗?”
“您应该没见过吧。”她目光垂落,再一次寸步不离地盯紧她,“我是86年出生的,您肯定更没见过。”
死寂一般的沉默。
苏菲深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阳光依然笼罩在她右半边,可此时周霁佑坐在左侧,看见的只是她陷入阴凉的左半身,牡丹花虽富贵,但却缺少人间烟火。
周霁佑觉得,答案已经有了,她不需要再与其周旋。
脚下一用力,她准备起身。
“我见过,我都见过……”苏菲沙哑地低语,之前所有的平静淡然都已荡然无存。
周霁佑怔在那儿,侧眸看她。
她用双手捂住脸,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
“我是为了他才留在北京,他不在,我一个人带着小牧生活,走到哪都能想起他。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她语带哽咽。
“我的父母年纪大了,我必须回来照顾他们。我想带小牧一起到纽约来,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不想出国。我尊重他,他考上大学,我一个人回来。”
周霁佑心中一震:“从此就没回去。”
苏菲无力地摇头:“不,我回去过两次,他也来看过我两次。”
周霁佑:“他重病住院的时候,为什么不回来?”
苏菲慢慢坐直,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我不知道,没有人通知我……”
“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到此刻,周霁佑心不摇了,静如死水。
“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苏菲终究抬手抹干了眼泪,她转眸看着她,向她阐述一个事实,“我有托人找过你,听说你被你母亲接走,到了南方一座城市。”
“然后呢。”周霁佑冷而无感。
苏菲红着眼眶察觉到,大概是觉得继续说下去也无意义,她转回头,声音恢复平静:“你可以选择原谅我,也可以选择不原谅。”
周霁佑站起身,欲走。
“好的,我尊重你。”她缓慢地轻声说。
意思仿佛是:你选择不原谅,我尊重。
周霁佑只稍稍顿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迈开脚步,打开门,一次也未回头。
***
纽约飞北京的机票是周启扬帮忙订的。
商务舱,周霁佑除了定点坐起身填饱肚子,几乎睡了一路。
她和苏菲单独谈过话后,就突然要回国。周启扬一句都不用问,谈话结果摆在那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