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周围地上沙沙声响,冒出十多个黑影,封住了所有撤退的道路,用手中的强弩对准卢传宗两人,二屯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在下与卢兄多年至交,在下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你,但你终于还是来了。”周世发的声音从草棚中悠悠传来,“去年一别,再见已是如此情景,可笑可叹。回想往事,在下这心中此时百感交集。”
卢传宗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思考着脱身之策,他眼睛瞟向河边的渔船,那上面也冒出三个人影来,卢传宗不由喉头发干。
“卢兄想在登州瞒天过海,也太不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中了。不过卢大哥若是愿意说几句话,就丢下手中的短铳,到时我给你个痛快。”
卢传宗迟疑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我是个武将,不要人给痛快,周世发你一贯就是躲在暗处的,咱们就这么说话也习惯。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此处。”
周世发叹口气,“这几个东厂番子都是高手,但人过留痕,京师的口音还是好辨认的。他们在登州镇的地盘上杀我情报局的人,在下要是让他们走脱,这个局长也不用当了,卢兄也是如此,若是让你逃去朝廷乱说话,在下也就只有一死谢陈大人了。另外提醒卢兄一句,最好站在原地别动,不要想着冲进来劫持在下,屋子里面还有我几个手下拿着强弩,在下先提醒卢兄了。”
卢传宗嘿嘿笑道:“放心吧,我与你无冤无仇,反而是多年的兄弟,俺已是必死之地,犯不着拉你垫背,若是陈新在此,我或许试一试。”
周世发失笑道:“听卢兄对陈大人满腹怨气,又以军人自居,可是自认为已经学了登州的全部机密,可以和陈大人相抗衡了,所以对陈大人调你去武学这事,一直心存怨恨。”
卢传宗哼了一声,“本官是朝廷定的登州右协副将,听兵备管听巡抚管,不听登州总兵的管,他陈新将我调来调去,又是凭的什么。”
“原来卢兄当的是朝廷的官,在下不才,只当得了登州镇的官。”
卢传宗哈哈笑道:“周世发你的才具,足可当得锦衣卫指挥使。。。”
周世发的声音平和的打断道:“能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赏识。在下在天津时便识得了卢兄,第一次见卢兄是在陈大人的流水席上,当时卢兄可认为某的才具足以当锦衣卫指挥使?”
卢传宗一时语塞,好一会才道:“周兄弟你亦是为他出生入死,如今当到什么位置,那也是周兄弟你自己卖命来的。”卢传宗冷冷的回道。
“本天津卫一介家丁,承蒙陈大人赏识,管着这情报局的事情。某便常想,某要是当年去了京营当家丁,同样是给人卖命,那卖的便贱多了。登州镇的前途有多远大,相信卢兄是看得到一二的,西瓜已在怀中,偏要为眼前芝麻丢掉,实在可惜得紧。”
卢传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世发停了一会才悠悠道:“当年咱们三人去登州办事,一起的还有聂洪,便是由卢兄领头,在下亦是由此而受陈大人重用,卢兄当年勇毅果敢,其中的地点选择、调度、跟踪、刺杀、撤离无一错漏。即便在今日,那次登州刺杀亦是情报局新人必学套路。说起来,在下虽当过家丁,但这般街头杀人却是头次,当时对卢兄敬佩不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由在下来对付卢兄。可笑的是,这次抓卢兄的,便是在下和聂洪带队,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卢传宗眼神有些迷茫,刺杀韩斌的往事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七年前他从天津河边的窝棚走出来,跟着陈新出了一次海,发了一笔财,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然后是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升官后与营中兄弟痛饮,一个个小妾娶进家门,剩下一个个子女,最后又一步步就到了这个黑夜的河岸草棚外。
二屯哭泣的声音传来,卢传宗眼神重新汇聚,他对窝棚中道:“周兄心甘情愿给陈新卖命,那本官也无话可说,今日既落到你手上,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官这颗人头也没白送富贵给吴坚忠之类的走狗。不过我有今日,你周世发也逃不过日后陈新的毒手。”
周世发沉默一下道:“卢兄到今日还是没明白死在何处,在下问你一句,若是朝廷要调朱国斌、王长福、郑三虎这些人,陈大人可会直接逮拿他们?陈大人只会想法将他们留在登莱,这些人亦会来跟陈大人一起想法子,而不是如卢兄一般借着出卖登州机密和同乡来换自己官身。卢兄心中总有种不平之气,在下看来,卢兄还是心高气傲了一点,总以为能做些更大的事情,咱们登州这帮人都不在你眼中,连陈大人刘大人亦不在你眼中,恨不得登州总兵的位置由你来坐才好。在下多次喝酒时借着酒劲暗示过你,也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偏生你不往心中去,今日之结局实在咎由自取!”
草棚内外至此再无声息,两个七年前一同刺杀韩斌的战友隔着草棚的柴墙对峙,那道单薄柴墙便如同旅顺的防线一般坚固,划分出两人如今的界线。周围虫鸣起伏,和着钟离河中水流声,让夜色更显神秘。
卢传宗冷笑一声,“周世发你也不必说这么好听,是不是这周围的人里面有侍从室出来的,你要借着他们之口跟陈新表表忠心?”
周世发依然悠闲的道,“忠心不忠心,陈大人心中最清楚。顺便告诉卢兄一声,登州的阳谷人已全部被逮拿,陈大人将令,凡涉及卢兄出逃之事人等一律处死,卢兄你不但害了自己,也把你的同乡一并害了。”
卢传宗自知必死,突然大声笑道:“我也顺便告诉周兄一声,这次咱们在登州买粮找船,多亏了海狗子帮忙,周大人方才一番义正言辞,面对那海狗子,还请不要。。。”
周世发突然一声怒喝,“杀死他们!”
密集的弓弦同时响起,二屯和卢传宗连连闷哼,卢传宗手中的火枪嘭的鸣响,他没想到周世发会在这里就杀死他,还以为会抓回登州斩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强劲的弩箭击中,枪口歪歪朝着草棚中喷出一道火焰,在漆黑的夜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印迹,火光印出了柴枝之间周世发布满树枝影的脸庞,亮光转眼消失,卢传宗软软的倒在地上。
两人倒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周围的黑影围上来,对着地上的尸体又连着射了几箭,直到两具尸体都没有了动静,才凑到近前探脉搏。
因为从事秘密行动,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所以这些行动队的人看着凶猛,其实比战兵小心得多,任何时候都十分谨慎,他们并不认为这是胆小,反而是一种规范。等到他们确认,一名队员对草棚内道:“周大人,他们都死了。”
草棚黑沉沉的门内走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来到卢传宗尸体前蹲下,接过旁边人点亮的一支火把,卢传宗双眼圆睁,神情中还带着一种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