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先头工兵在拆除地雷引火器。”刘破军指了一下位置。
陈新用远镜看过去,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
“子时初刻就有先头工兵出发,都是当时在这个进攻区域埋设地雷炮的兵,他们要把那些燧发机取掉,刚刚才回报已经取完,现在离出发还有一刻钟。”
陈新点点头,“集结位置在哪里?”
“就在北门内,靠西侧一边。”
陈新从城楼内侧探头去看,到西侧的集结点,那里原来是第四营步兵千总部的营房,现在的营房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人,他们正在整队。这批战斗工兵大多是登州的矿工,大多身材强壮,矿工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独特的群体,颇为类似纤夫,有一定的组织度,又长期处于艰苦的劳动环境,他们的意志普遍十分坚强,正是最好的兵源之一。
借着营房门口的灯光,陈新能看到他们胸前挂着的喇叭枪,这种粗短的火铳一次能发射八颗铅弹,从放射状的枪口射出,有效杀伤距离只有十五步,最适合用于夜战和巷战,在登城时也是利器,除了喇叭枪以外,战斗工兵每人带两个磁蒺藜,就是戚家军用过的原始手雷,背上背着一把厚背腰刀,其中的伍长还有一把普通短枪。
他们的这副打扮让陈新想起抗战的大刀队,训导官给他们简短动员后,士兵们低声吼叫,然后军官领队从城门出发。
陈新目送着他们出城,模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子时末刻,两枚红色的烟花从旅顺北墙升起,安静的旅顺土墙防线如同火山爆发,所有的火炮和弗朗机同时开始轰击,绚烂得如同节日的焰火。旅顺全线响起噼噼啪啪的火枪射击声,四处火光闪耀。
攻击位置两翼的旅顺土墙后,从地面往斜上方爆出四团的宏大火焰,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鸣,那是战斗工兵连直属的飞彪铳,原始的臼炮,由工坊按陈新买回的《兵录-西洋火攻神器说》仿制,空径高达两尺,炮身约八尺,发射打磨过的大型石弹,炮身半埋于土中,这种铁炮炮壁厚重铸造艰难,登州镇合计就这几门,是攻城利器,缺点是射速低下,精度同样低下,粗糙打磨的石弹飞行极不规则,刘破军担心他们会飞到突击队头上,也不敢用它直接支援,而是朝攻击位置的两翼发射,扰乱两翼敌军,让他们无暇增援。
各处的后金军都在慌张的布防,突然爆发的轰鸣让他们无法判断登州镇的意图,黑暗更让他们不适应。
攻击位置距离后金土墙三十步的地方,跃起成群的身影,身后亮起一串火把,陈新从远镜中看到战斗工兵迅速的突进,土墙上出现一批后金弓手,后金的土墙尚不完善,他们无法在斜坡上借力射箭,只能冒险站上坡顶,后方掩护的分遣队排枪齐射,将第一批弓手大部打翻。
手执短火炬的工兵借着这一轮火枪掩护,冲到后金的土墙下,将手中的瓷蒺藜点燃,一排排的原始手雷抛入土墙后,里面一阵惊叫,顷刻后土墙后火光连片,全身如刺猬般的磁蒺藜分裂为大大小小的磁片,横扫土墙背面。
明军的攻击位置有三个缺口,工兵朝那里扔出了密集的磁蒺藜,然后是一批火把,乘着爆炸后的混乱从通道一拥而入,喇叭枪的爆响连连响起,后面的工兵一路跟着进入,往后金兵密集处投放瓷蒺藜,然后是分遣队,中路镶黄旗的位置一片混战,喇叭枪在这种近距离的夜战中大展神威,迅猛的打击造成了土墙后后金兵和包衣的崩溃,工兵迅速顺着土墙朝两翼冲击,喇叭枪发射完就挥舞大刀,与抵抗的建奴血战厮杀,分遣队则朝土墙后的纵深推进,打击驻守那里的乌真超哈,他们攻击勇猛,射击完不装填弹药,直接用刺刀冲击乌真超哈,这些奴隶兵在夜战中不堪一击,他们猝不及防下连火绳都无法点燃,短短时间就被打散,黑夜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陈新在旅顺城头看着那边闪动的火光,耳中听着后金兵的惨叫,精神竟然放松下来,枪炮声竟然如此悦耳,战争在此刻似乎是一种享受……
夜袭持续了一刻钟,后金兵总算明确了方向,调动了人马反扑中路,战斗工兵连顺利摧毁了两门山寨野战炮,不等后金反扑到来,就和分遣队一起退出土墙,匆忙中还砍走近百颗脑袋,能找到的己方伤员也都带走。
这次攻击如疾风暴雨一般,充分利用后金军土墙防御不完善的缺点,给与阿巴泰的镶黄旗人马致命一击,驻守的后金兵被惊扰了一夜,精神高度紧张,第二日都没有发动有效攻势。
陈新看完攻击后,莫名的压力顿消,刘破军也突然感觉信心无比坚定,似乎连登州镇自己也是刚刚认清自己的战力。陈新连夜巡视负伤的士兵,一直兴奋到天亮,然后神态从容的接见了昨晚夜袭的战斗工兵和分遣队,这些淳朴的士兵满身血污泥土,但士气如虹。一次夜袭或许只杀伤了数百人,但带来的精神鼓舞远远超过那些杀伤。
陈新折腾了半个上午才回帐休息,倒床上就入睡,待陈新被副官叫醒时,登州调来的第一营第一总已经到达,随队来的还有黄思德和聂洪。他红着眼睛起床,先叫来黄思德,布置旅顺战役的宣传。
黄思德照例一通不着边际的马屁,然后递过来一份文书,“大人,这是训导司和宣教局的旅顺会战宣传方案,已在执行。”
陈新疲倦的接过来,“思德你简要说说。”
“这次宣传,在内用评书、演出队、宣教官鼓动,军报为辅,对外则军报为主,军报中加了不少演义小说连载,在各处颇受欢迎,属下在登莱各处免费派送,各处港口亦是,各个港口进货商家甚多,那些水手伙计不识字,却可免费领走,拿去各处却能售卖赚钱,如此传播很广,定能将我登州镇独抗建奴的功绩传遍大明,振奋天下百姓的军心民心,建立我登州镇无敌之形象。”
“做得很好,这是另外一条战线,一点印刷费不会亏本,如今登州各地如何?”
“群情激奋,职业校的学生都要求参军来旅顺效力,连那些屯堡识字班的人也是如此。唯有……唯有那文登大学堂,还有各种其他声音。”
“哦,什么声音?”
“有人说制器亦是为大军出力,不能人人去打仗,总要有人来做军备,这也算有些道理,偏生还有人说武夫便该打仗,除此别无它用。”
陈新摇摇头,“哪个派别的?”
“理学系的。”
“陈廷栋说的?”
“不是,陈廷栋还与那些人打起来,他说那些人是斯文败类。”
陈新点点头,“所以学理学的人里面,不见得人人都糊涂,同一本书,能学出来百样人,除书本本身之外,如何解读那些模棱两可的文字,才是根本。”
“属下觉得,应该把那些人驱逐出大学堂。”
“不必,有点不同声音无妨,只要他们不上街撺掇百姓,在学堂中闹闹影响更小,那里面的学生都有知识,辨别能力远远超过百姓。”
黄思德掏出一份军报,“大人,这是最新一期军报,内容尚不完整,属下这次来,也是要收集一些英勇事迹,另外便是,还缺一个头条。”
此时外边的军歌唱响,陈新突然道:“我来写。”
黄思德大喜过望,陈新很少自己动笔,因为他文采实在一般。
陈新提着笔,眼前闪过一个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淳朴面孔,大概是他每次战后巡视军营时所见的士兵,陈新不记得他们的名字,见到他们之时,很多都在弥留之际,心中依然保留着某种最质朴的愿望。“陈大人一定会光复辽东。”是袁谷生说的。
陈新脸上突然出现一点笑容,自己此刻,就该只是一个军人,不是政客,心中的那个结,似乎也解开了,他用毛笔飞快的写起来。
“国土,祖宗留于我辈之土地,生民斯土。辽东沦陷十载,人民为建奴之奴婢,任之斩杀如猪狗,惨绝人寰。建奴犹觊觎于藩篱之外,怀狼子之心南望神州,至今辽东只存旅顺一块土,故奴酋虽十万之众,新不敢言退。我登州镇,以堂堂威武之师,守我祖宗之土,护我同胞之民,此天下煌煌正义,何敢惜命。山河破碎家国危亡之际,我辈军人不为之牺牲,谁为之牺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