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离帝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座巨大的金丝楠木棺里,棺木前跪着一众儿女,为首的太子沐容若一身素服,更衬的他面容白软喜怒难测,身后的小皇子沐丹决已经哭哑了嗓子,宣离帝身前并不喜爱这个有些木讷的幼子,可在他死后,哭的最最伤心的却是沐丹决,昭阳公主眼睛红肿,抚着沐丹决瘦削的脊背低声劝着什么。
皇嗣身后是数列朝中重臣,一个个身着黑袍面容哀伤,几个年迈的老臣不时干嚎着“皇上”,其余人都是沉默的站立在两侧,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长阶传来刚毅的脚步声,后头的臣子转身去看,见是襄王府沈啸天父子,都纷纷抱拳示意,又见这对父子腰束白麻,眼尖的几人面面相觑,点头低声道:“沈家深受皇恩,竟然能为先帝系麻,真是难得啊。”
跪在前头的端王爷沐文睿听见动静,扭头看了眼系麻的沈家父子,低声对身旁跪着的沐青辰道:“看见了没有,也难怪沈家上位,都已经是先帝了,还能做的如此妥当,此乃权术,你可要多学着些。”
沐青辰心里是有些慌的,匆匆点着头把身子又埋低了些。
沐容若拂袖起身,桃花眼叵测的打量着走近的沈家父子,眼神定在了沈炼镇定的脸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又落在了他腰间系着的白麻布上。
沈炼神色出奇的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发生涟城镜湖边差点被刺身亡的事,他笃定的对视着走向自己的沐容若,抱拳俯首道:“惊闻皇上驾崩,太子节哀,保重身体。”
——“骁武侯深受先帝恩宠,父皇离世,骁武侯心里的哀恸应该不逊于本太子吧。”沐容若幽声凑近沈炼的耳背,“骁武侯也千万别过度悲伤,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如果说上回沈家北国凯旋,沐容若奸计不成对沈炼还有不少惧怕担忧,此时刺杀沈炼失败的沐容若,脸上微毫不见惊恐后怕,他不动声色的脸上隐隐还有着兴奋,一种无人可压,就要君临天下的兴奋。办完了宣离帝的国丧,他就是大燕国的新帝,他可以接受万民朝拜,他可以亲临涟城一睹龙家冰窟的奥秘,他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谁死谁活谁兴谁亡,都在他弹指之间。
沐容若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兴奋的不能自己,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眼前的沈炼对他而言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没有了宣离帝的庇护,他只是臣子,伴君如伴虎的臣子,只要等自己坐上了帝位,要卸去沈家的兵权,杀了这个碾压了自己无数次的苍都小霸王又有何难。
既然如此,就让这沈炼再得意几日,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沈炼拂开黑衣跪在朝臣当中,对着宣离帝的棺木重重的磕了三头,沈啸天目光深邃的看着不知内情的幼子,心底又是阵阵唏嘘。
——“臣子系麻?”沐容若意味深长道,“沈家这个礼数够重,襄王夫妇也是费心。”
不等沈啸天开口,端王爷沐文睿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系麻虽然是重礼,但臣子为先帝系麻也是常有的事,古人圣贤常说——天地君亲师,天地为大,君次之,却胜过亲人师长,可以为亲人师长披麻戴孝,当然也可以为君王系麻。襄王和骁武侯深受先帝知遇之恩,为先帝系麻也是情理之中,足矣昭显沈家对大燕的忠心,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沐容若不悦的瞥了眼说的煞有其事的端王爷,冷冷道:“王叔倒是知道很多,辛苦你一句句对本太子说这么多,竟还像是把本太子当不懂事的孩童。”
端王爷脸色微白,悻悻抱了抱拳退后了几步不敢再说,沐容若瞅了眼不语的沈炼,低哼了声又走到棺木前,屈膝跪下又恢复了阴郁的冷面。
沈炼抬起埋下的头颅,有些出神的看着宣离帝的棺木,长睫颤了颤,“爹,皇上予我有君主识臣的恩情,给皇上系麻我也甘愿,只是…”
——“只是什么?”沈啸天跪地不动。
“只是。”沈炼的心忽然莫名的跳的很快,“我心里有些异样的不舒坦,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祭拜礼毕,十六个金甲护卫齐齐抬起宣离帝沉重的棺木沿着汉白玉长阶往朱雀门外走去,沐容若带着弟妹绕着棺木缓慢走了一圈,挨个儿抚住棺木的棱角,几人又哀声大哭了出来。后宫除了诞下子嗣的妃嫔,其余妃子都身披麻布跟在棺木后头排上几列,韶华如花的女人们一个个眼睛哭的通红,更有人嗓子已经喊哑挤不出半滴眼泪。她们不是为死去的宣离帝流泪,为的是自己不见尽头的后半生都要在荒凉的皇陵度过,生不如死。
皇后龙梨凤目掠过后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群守陵的妃嫔里,少了一个人。玉修罗,柳堤轩的玉修罗并不在守陵的队列里。
龙梨身后的侄女龙樱也觉察出了异样,姑侄二人幽幽对视,龙梨叹了声道:“此一时彼一时,龙女沦落至此,就算淑贵妃这样高的心气,也要开始看旁人的眼色度日了。”
龙樱眼眶里喊残留着泪渍,可盈盈的眸子依然坚韧,“姑姑就要做大燕的太后,太后都能隐忍,侄女一个小小的太妃又何须忧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