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甫狞笑着,伸手直直探进车窗去抓圣人的肩膀——手臂上蓦然剧痛,“哗啦”一下,一剑劈开一道淋漓血口!
高仲甫转过头,便见李绍脸色惨白,双手抓着一把剑,剑尖上还在滴血!
他往后跌退一步,似乎有些晕眩,看向高仲甫的眼色全是末路的悲狂。
四方全是人和马,人声慌乱,马蹄奔突,根本分不清敌我。但西内苑的禁军,显然比李绍埋伏在殿上的人要多,殿上的人死光了,李绍也就要输了。可在这时,却有人喊了一声:“李绍,你怎么不等我!”
是崔慎。
他领着几百人马冲了进来,看到这情势,呆住了。
而后,他转脸看向李绍,眼神里渐渐溢出了绝望的死灰。
另一边,高方进也带着右神策军匆匆赶到,他的身后,也是几百人马。
秋阳之下,短暂的对峙。大风刮过场上那孤零零的旗杆,鲜血从草地底下流出来,厮杀声一点一点一点地放大,清晰得震人耳聋。
神策是禁军中最优越的一支,装备、马匹、人材无不是最精最良;而崔慎所领的,却是京兆尹杨增荣募到的兵马,参差不齐,此刻甚至都是一片茫然。
李绍只看了一眼,嘴角便渗出一丝苦笑。
“我没法等你啊。”他说,“右门太近了……”
一把剑从他身后刺了出来。
崔慎睁大了眼,看着李绍的身子往侧旁倒下,脑袋砸入了那车窗之中。
***
车厢之中,段臻看着李绍死不瞑目的脑袋,他是呆住了。
周镜全身护在他身上,已挨了从车外透入的好几刀。没有人真的想杀皇帝,那几刀都是错乱中刺来的,事实上,这整个西内苑,都已经成了癫狂的世界。
李绍的尸体突然被车外的人拉出去一把扔掉。高仲甫扶着车窗看了他一眼,转身对人道:“送陛下回宫!”
段臻突然道:“朕不回去!”
他如果回去……他如果回去就完了!
他忍了多少年,他等了多少年,他如果被高仲甫带回宫去……一切就真的完了!
他一手抓住车窗,五指嵌进了窗棂,那是拿惯了笔的修长白皙的手,此刻却青筋毕露,浸满了别人的鲜血。他看着车外的高仲甫,短暂的对视之间,他没有能够保全自己一贯的温文,而让所有的仇恨、痛苦和悲怨全部暴露于那双被日光照彻的眼眸。
高仲甫看他一眼,突兀地笑了一声。
“陛下!”周镜咬着牙,额头上汗水涔涔而落,“外头……已经撑不住了。”
“朕不回去!”段臻眼圈发红,一把推开了周镜,便欲从车中钻出去。然而衣袖却被人扯住,转头一看,竟是高仲甫攀上了车子的前辕,车外还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甲士,将他整个人架住。
他一瞬间明白了这些人要做什么,他不要受他们的胁迫,他不能让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张了张口,便要咬断舌根——
高仲甫一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他看着他。
自己的下巴被他的手抓得几乎要脱臼,但段臻的表情已渐渐稳了下来,冷漠而高傲地看着高仲甫。
高仲甫脸上挂着笑,眼底全是玄冰,“若不是我从你三岁就看着你,我还真要被你这副神气吓住。”
段臻没有说话,他说不了话。
“你敢死吗?”高仲甫轻蔑地笑了,“敢吗?”
一瞬之间,段臻盯着他的眼神发了红,倒是令高仲甫一愣。
“忍我多久了?四十年了?”他笑道,“不想忍了,是不是?”
他弯身自地上的血泊中拾起一把剑,剑尖轻轻地抵在了段臻的胸膛。“呲啦”轻响,尊贵的龙袍被刺破,他却没有将那剑再往前送一分。
他凝视着段臻,一刹那间,眸光深邃。
段臻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高仲甫是不会杀他的。
也许他要留着自己慢慢折磨,但——他一定是不会杀死自己的。
“羽林军!”周镜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车座一角,突然喊出了声,“陛下,还有羽林军!”
高仲甫陡地抽回了剑。
窄小的、倾塌的马车里,三个人,一瞬间的沉默。
段臻的眼神在变幻,高仲甫在端详段臻,而周镜看着高仲甫。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羽林军,圣人的两个儿子,究竟会不会来。
高仲甫放开了段臻,但让人拿绳子绑住了他的嘴以免他咬舌自尽。这个时候,他不能杀了段臻。万一淮阳王和陈留王真的带羽林军来救驾,自己手中必须留着这个筹码。
“走!”高仲甫简短地下令,几个武士劈开这破碎的马车,径自将段臻整个人架了出来。
高仲甫仍提着那把剑,转身,面无表情地一剑刺入周镜的心脏。
周镜的眼球凸了出来,身子拼命地翻腾起来,像一条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段臻突然回过头,就见到周镜血丝爆出的眼神。
高仲甫将剑丢下,大喊:“护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