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4989 字 27天前

丞相哈麻沒能报复到政敌,当然愈地心灰意冷,出了大明殿后,连跟老朋友月阔察儿、定柱等人打招呼的精神头都提不起來,跳上坐骑,扬鞭便走。

本打算回到家中,迅联络自己的弟弟雪雪,尽早安排整个家族的退路,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谁料刚刚走过一个街口,就看见工部侍郎、军械局大使、百工坊主事郭恕,笑吟吟地骑着马,从侧面朝自己的卫队贴了过來,“丞相,留步,暂且留步,下官有要事相禀。”

“吁,,。”哈麻狠狠地拉了下缰绳,带住了坐骑,心中虽然憋着一肚子无名业火,他却不会泄在无辜的人头上,特别是像郭恕这种对自己沒任何威胁,却又经常能出入皇宫的“后党”头上。

“丞相,下官幸不辱命,已经揭开了燧火铳之秘,如果丞相有空,请移步往军械局一行。”郭怒又急追了几步,抬起拥有六根手指的右掌,满脸期待地出邀请。

“是迅雷铳,那种不用药捻儿,扣动扳机就可以击的。”虽然对大元朝已经濒临绝望,哈麻依旧为之精神一振。

这些年,朝廷的武力之所以被淮贼越甩越远,最大问題就出在火器上面,四斤炮,六斤炮,火绳枪,燧枪,朱贼就像鲁班转世一样,不断地造出神兵利器,而朝廷这边,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却始终追赶不及。

如今,遂枪之秘,居然被六指郭恕给破解出來了,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如果真的能装备上数万支燧枪,自己和雪雪兄弟两个,又何必仰人鼻息,。

“正是。”被哈麻**辣的目光看得心里虚,六指郭恕努力将头侧开,用极低的声音补充,“太子殿下此刻也正在军械局,如果丞相现在就过去,刚好能指点他几句。”

第八十八章 抉择 中

“太子殿?”哈麻警觉地四看了看,心中的火热迅速变凉。

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答腊乃为妥欢帖木儿与奇皇后的长子,因为大皇后伯颜乎都之子真金早夭,而其母又曾经跟其父患难与共,所以甚受宠爱,于至正十三年被正式立为储君,诏告天。

最近两年妥欢帖木儿日益沉迷修炼“演蝶儿”秘法,腾不出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政务。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就当仁不让开始替父分忧。非但在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内,都大肆安插自己的嫡系辅臣,必须送给大元皇帝亲自批阅的重要奏折,也要求先交给自己看上一遍,在丞相的意见之,补充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才准许送入皇宫。

刚刚才年满十六岁的人,即便再是天纵之才,见识和政治水平都非常有限。所以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很多批示,其实都是几个东宫辅臣的代为捉刀。而那几个辅臣,其实能力也很一般,因此很多时候他们的意见,作用只限于彰显太子的存在感,其他方面都不值得一提。

但妥欢帖木儿不这样么看,他自幼丧父,登基后又因为没有任何经验和私人班底,长期受制于权臣。因此总想避免自家儿子吃同样的苦头。对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大肆安插私人,胡乱插手朝政的行为,不仅不想办法制止,反倒持默许甚至鼓励的态度。以防某一天自己受到了佛祖的召唤,太子因为经验不足,或者班底不够厚,导致皇权再度落入奸臣之手。

如此受自家父亲的信任,按理说,太子殿应该知足才对。但事实上,好像并不是如此。这位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黄金家族翘楚,今天居然恰好“巡视”到了军械局,并且信心十足的等待当朝丞相哈麻前去指点自己,其真实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哈麻算不上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却也不至于昏庸糊涂。因此听到郭恕的提示,心中警觉顿生。而六指大使郭恕,显然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笑了笑,将声音压得更低,“时局糜烂如斯,有志者皆痛心疾首。偏偏那桑哥失里跳脱孟浪,居然妄图以一纸诏书来涤荡天。太子知其必不能成事,却耐于孝道,无力当面阻止。所以想跟丞相问一良策,如何才能将此等小人逐出朝中?以免其继续蛊惑圣君!”

一边说话,他的两只小眼睛一边不停地旋转。仿佛两只骰子,在赌盅里盘旋翻滚。

丞相哈麻的眼睛,倒是与平素一样安稳。内心深处,却也开始飞快地盘算。如果自己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联手,斗垮汪家奴父子,重新扳回局面的机会就可能倍增。但重新扳回局面之后呢,接来的爱猷识理答腊与妥欢帖木儿父子之间的对决,自己是否还稳操胜券?甭看眼妥欢帖木儿对着儿子满脸慈爱,并且放心地将许多权力交给儿子来代管。那是因为他有把握将这些权力随时收回去。如果发现爱猷识理答腊试图推翻他,或者让他去做太上皇,,恐怕所谓的父慈子孝,立刻就变成两把血淋淋的钢刀。

作为妥欢帖木儿的奶兄,哈麻可是深知皇宫中那位奶弟的内斗本事。从权相伯颜太后卜答失里,再到另外一个权相脱脱,每一个曾经轻视过妥欢帖木儿的人,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而其余被碾压成齑粉的小鱼小虾,更是不计其数。这也是他明明察觉出妥欢帖木儿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自己,却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既然怎么反抗都反抗不赢,还不如找个机会断然逃之夭夭。

但是这些想法和打算,哈麻却无法跟郭恕明言,更无法直接告诉太子。沉浮宦海多年的他,清醒地知道什么叫做“翻云覆雨”。如果他敢以“毫无胜算”为理由,拒绝太子的拉拢。恐怕今天晚上,郭怒就会走入汪家奴府内,代表太子与对方结成联盟,齐心协力将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对于制器之道,某可算是一窍不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反复权衡之后,大元右相哈麻,陪着笑脸做出了抉择,“所以,郭大使还是直接将此事上报给陛,由陛来定夺是否大肆制造为好。至于太子那边,陛曾经指定为李好文辅导,并由秃鲁贴木儿传授弓马兵略。某虽然为大元丞相,却不便越俎代庖!”

“这。。。。。。?”这回,轮到郭怒发傻了,两只小眼珠转得愈发急速。临行之前,他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反复探讨了很长时间,都认为如今哈麻在疲于招架之际,绝对不会拒绝来自东宫的强力援手。谁料,哈麻却如此不识时务,宁愿被汪家奴父子踩得灰头土脸,也不肯冒险与东宫结成联盟。

“其实,还有一个人,太子理应多向她来请教!”看到郭恕满脸震惊的模样,哈麻心里,隐隐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意。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妥欢帖木儿生性凉薄,防贼一样防着相权做大,威胁到你的皇位。却万万想不到,真正试图将你从皇位上拉来的,却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跟你一样,眼睛了除了皇位之外,再无其他。哪怕是自家老父拦了路,也要挥刀劈之。

这一对儿父子无论跟着哪个,哈麻都不认为自己会落到好场。所以,他干脆选择后退一步看戏。至于如何才能不遭太子的报复,他已经想好了。父子相残的戏码还不够份量,按照自己多年看戏的经验,最好再加上一个夫妻反目,台上的悲情才会赢得台如雷喝彩之声。

“常言道,知子莫如其母!而爱子,也莫如其母。我大元的皇后,又不比大宋,诏谕不出后宫。我大元的皇后可以指派官员,可以参与朝政,而奇后手中,又有的是能人异士。如果太子心中有惑,何必不向她。即便是三言两语,也胜过外人废话一车!”

一番话,说得郭怒呆呆发愣。大元丞相哈麻却不肯再给对方过多思考时间,抖动缰绳,策马远去。直到马蹄声都快从街尽头消失了,六指郭恕才勉强缓过神来,望着远去的烟尘喃喃骂道:“老狐狸,居然连挑拨人家夫妻反目的损招都敢出,真是奸猾透顶。不过。。。。。”

忽然间,他又哑然失笑,“倒也值得一试!若能得皇后出手相助,太子必然稳操胜券!”

笑过之后,也不再去跟哈麻纠缠。拨转坐骑,径直返回军械局,向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太子爱猷识理答腊覆命。而后者虽然年纪轻轻,却杀伐果断。听完汇报之后,立刻低声吩咐:“这个哈麻,居然能给孤出如此阴损的主意。此计虽然可行性甚高,却白白便宜了他。想独善其身,哪那么容易?六指,你立刻派人去追赶桑哥失里,替我送他宝剑一把,烈酒三坛,以壮行色!”

第八十九章 抉择 下一

宝剑只适合拿在手里把玩,战场上的作用还比不上一根短矛,烈酒在大元朝的顶级权贵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稀罕货,远比不上大食人从海上万里迢迢运來的葡萄酿,但是太子殿下相赠的宝剑和烈酒,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意味着桑哥失里同时受到了两代帝王的赏识,个人前途不可限量。

毕竟是后起之秀,桑哥失里不像哈麻那样熟悉皇家内部的秘辛,得到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的赠礼之后,感动得热血澎湃,恨不得插翅飞到汴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枭雄來归,以酬太子和皇帝对自己的器重。

只是这两年大元朝国库空虚,各地馆驿资金严重短缺,所以出了京畿之后沒多远,他便找不到合格的坐骑供沿途更换了,凭着心中的热情硬撑着又向南走了六百余里,好不容易才赶到了顺德,耳畔忽然又传來一个噩耗,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信州路达鲁花赤迈里古思提兵救援石抹宜孙,误中胡贼大海圈套,全军覆沒。

“该死。”桑哥失里从腰间抽出太子所赠宝剑,狠狠砍在喂马的石头槽子上,火星四溅。

连续奔行多日的坐骑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悲鸣抗议,“你这光吃草不干活的废物,别叫了,再叫,老子一剑捅了你。”桑哥失里侧转剑身,狠狠抽了坐骑两下,咬牙切齿。

围点打援,围点打援,这么简单的策略,满朝文武居然沒一个人看出來,沒一个人想到给迈里古思提个醒,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匹夫们,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还是他们真的像民间传言的那样,都早已被朱屠户买通了,巴不得大元朝早日亡国,。

后一种说法,最近在大都城内的茶馆酒肆中,流传甚广,桑哥失里原本觉得传言荒诞不经,但随着他越來越接近大元朝的权力中枢,他就越发觉得谣言未必全都是空穴來风。

眼下大都城内把持着南北贸易的,是哪几个家族,几乎人尽皆知,桑干河畔鳞次节比的水力作坊,都是谁出资兴建,所产的货物又都卖给了谁家,基本上也都一目了然,如果哈麻、月阔察儿、定柱、秃鲁帖木儿等人未曾与朱屠户暗通款曲的话,朱屠户怎么可能每年让他们都赚到那么多的金银,而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贪图羊毛、纺织以及其他南货分销所带來的巨额红利,哈麻等行将就木的老臣怎么可能会千方百计阻止朝廷向淮扬用兵。

正所谓,先定其罪,就不愁找不到证据,越是顺着某种阴暗思路琢磨,桑哥失里越发现眼下大元朝廷内站满了奸臣,而想要让朝廷重新振作,恢复蒙古人先辈们的辉煌,就必须换上新鲜血液,换上像自己这样精力充沛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少年俊杰。

然而自己现在正奉命出使刘贼福通,肯定不能立刻回头,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蜀汉丞相诸葛亮,上表陈词,想到这儿,桑哥失里小心翼翼收起宝剑,迈步走回驿站大堂,“拿笔來,本官要给陛下和太子上书。”

驿站的小吏,哪敢招惹这个看上去來历极为不凡的家伙,慌忙找來笔墨纸砚,供其采用,那桑哥失里也不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异不怪异,借着满腔热血,泼墨挥毫,“陛下以重任托臣,臣不胜惶恐,沿途每夜,辗转反侧,所思无非如何剪除群贼,重铸九鼎,以酬陛下与太子知遇提拔之鸿恩,然臣尝闻,“欲攘外者,必先安内”,盖内疾先除,外邪自然难侵,而医者之谓内疾,乃五脏疲敝,经络凝滞,血脉不通也,是以”

一篇文章写得情深意切,切中时局,隐隐将当朝几个权臣,都比作了五腑六脏中的沉珂,必须下猛药果断剥离,然后引入新血,革除旧弊,由内而外自强自新,然后招揽天下豪杰,将群寇逐个剪除

写完了奏折之后,桑哥失里用皮囊封好,交给自己的心腹侍卫,命令他星夜返回大都,请求自家父亲急速入宫,面呈大元皇帝陛下。

本以为奏折被皇帝陛下预览之后,自己就会立刻奉诏还都,换一个不太重要的人來继续出使汴梁,故而接下來七八天,他都一改先前急匆匆模样,故意将脚步放得极为缓慢,谁料想期待中的诏书沒有來,第九天头上,却接到了他父亲汪家奴亲笔信,拆开信囊,里边只有四个大字,“少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怎么可能是闲事。”桑哥失里一看,就知道自己一腔热血写就的奏折,被父亲汪家奴给吞沒了,根本沒送入皇宫,恨得牙齿紧咬,两只眼睛喷烟冒火。

“老大人说了,你要是不想让全家死于非命,就老老实实去出使汴梁,那刘福通虽然恶名在外,但既然自称为宋国丞相,就不会做得太难看。”那家将显然早有准备,迅速四下看了看,正色相告,“如果你想继续一意孤行的话,麻烦你,等回到大都之后,先把自己家搬出去,跟他父子两个恩断义绝,从此各不相干。”

“胡说,我父亲对大元忠心耿耿。”桑哥失里大怒,挥起马鞭朝着家将猛抽,后者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看着他,大声说道:“大人您若是不信,自管再派人回去问,这些话是不是老大人亲口教小人说的,如果小人背错了一个字,愿遭天打雷劈。”

“老子不问,你就是胡说,你这奴才分明是偷懒,才自作主张扣了老子的信,來回空跑。”明知道对方说的可能是实话,桑哥失里却发了疯一般,继续挥动鞭子,如果他父亲汪家奴宁愿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肯帮他送奏折入宫,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父亲也是那群误国奸臣的同党,而他,他早晚都需要,在大元和自家父亲之间做一个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