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上前见礼,孙仲禾回首,指着身旁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向薛衍介绍道:“这便是家兄孙伯谷,昨夜孙某已将小郎君默下的白药方子交给家兄,家兄研习一晚,已经略有眉目。”
薛衍闻言,亦是欣喜非常,笑向孙伯谷作揖道:“见过孙道长,早就听闻孙道长医术高超,悬壶济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孙伯谷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些许浮名罢了,不值一提。倒是薛小郎君心怀天下,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伤患兵卒,居然能交出这些价值千金的医药配方,孙某佩服。”
薛衍闻言,只得谦辞说道:“我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钱帛有价而人命无价,只要人还在,就什么都不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敝帚自珍呢!”
孙伯谷听闻薛衍这一番话,心下更是叹服。两人话题又转到蒸馏酒上的品质和功效上。
正兴致勃勃议论之际,只听一旁的孙仲禾长叹一声,满面愁郁的说道:“这烈酒消毒的法子果然有用,只是耗费粮食颇多。今夏山东诸州大旱,至八月未央,关东、河南及陇右诸州又连遭霜降,致使百姓颗粒无收。朝廷虽然开仓济粮,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我大褚百姓连果腹之食皆无,军中将士却还要用烈酒消毒。长此以往,只怕……”
孙仲禾摇了摇头,满是唏嘘。
薛衍闻言心下一动,想到什么,略有些迟疑的道:“其实若论及擦拭伤口避免感染的功效,有一物倒是比烈酒还好用些。耗费的粮食也相对更少。只是——”
孙伯谷脱口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这制作工艺我不太熟悉。”薛衍说的是实话,当初跟某剧组参观酒厂的时候,薛衍因兴趣爱好,一门心思只放在各种酒水的酿造工艺和蒸馏流程上。对于医用酒精的制作方法,只知道他的原材料除了粮食外,好像还可以用秸秆、稻草、麦皮之类的东西,而且蒸馏过程中温度比烈酒低,蒸馏次数也比烈酒多,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用白酒提纯得到酒精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隔水加热,然后用冷凝管多次提纯。只是这种方法相对于蒸馏烈酒而言……更费粮食。
不同于薛衍的种种顾虑,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却是眼睛一亮。只是碍于薛衍如今的身份,大家不好在薛衍没开口的情况下,跟他要配方。
却见薛衍皱眉沉吟片刻,开口向孙仲禾讨要纸笔,接连写满了几张黄麻纸后,笑着说道:“这个东西叫做医用酒精,其制作工艺同烈酒蒸馏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在蒸馏温度和次数上有别于烈酒。而且制作原料是稻草、麦皮、秸秆等物,倒是不需要跟百姓争口粮了。只是有一条,这医用酒精不能食用,否则对身体有害。”
言毕,将手上的黄麻纸递给孙仲禾。又指着一副图纸说道:“这个东西叫冷凝管,用它可以从烈酒中提取酒精……”
薛衍同孙仲禾详细说了些注意事项,方道:“还请孙太医跟将作监的匠人们打声招呼,叫他们尽快打造出来才是。”
至于为什么不是自己直接去打招呼,薛衍表示他对将作监几次磨洋工的态度心有余悸。人命关天,还是让说的上话的人去沟通好了。
然而孙仲禾听了薛衍的话后,却是诡异一笑,开口说道:“还是薛小郎君去将作监说明罢。孙某敢同小郎君打赌,这次你去,效果必定比我去要好。”
薛衍将信将疑,却耐不住孙仲禾两兄弟一个劲儿的撺掇。只好揣上图纸硬着头皮去将作监沟通。万万没想到,将作监的匠人总管在看到薛衍后不仅态度热情了百倍,在听到薛衍的请求后,更是拍着胸脯说道:“小郎君放心,您给的图纸清晰了然,我将作监匠人们的手艺更不必细说。最早今晚,最迟明天,定然将此物交与火头营,不会叫郎君久等。更不会让伤患的将士们久等。”
薛衍看着态度大变的匠人总管,愣了会神儿,方才拱手道谢。
匠人总管见状又是好一阵谦辞,寒暄了一会儿方才不经意的说道:“还没恭祝小郎君与父母团聚,共享天伦……”
至此,薛衍方才恍然。
一路被将作监匠人总管直送出百丈开外,薛衍再三摆手劝说,那匠人总管方才恋恋不舍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薛衍离开。
感觉到身后宛若实质的目光,薛衍浑身僵硬的蜿蜒至伤兵营。
掀帘入帐时,只闻见满帐子的酒香气息,躺在卧榻上的将士们精神都很不错。见到薛衍后,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络绎不绝。
薛衍蹲下身子查看诸位将士的伤口。却被那将士不自在的躲了躲,看到薛衍狐疑的目光,那将士羞赧的道:“小郎君穿的新衣裳罢,别弄脏了。“
薛衍莞尔,开口笑道:“这是我阿娘亲手做给我的衣裳,她说衣裳就是用来穿的,何必顾忌太多。反不像是人穿衣裳,倒像是衣裳拘住了人。”
薛衍同卫国公夫妇相认的消息早在一夜间传遍整个幽州大营。闻听薛衍如此说,伤兵营内的将士纷纷开口道喜,只听有人笑言道:“早听闻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用兵如神,爱兵如子。如今小郎君亦是如此对我们,可见是家学渊源。倘若今后有幸效力在薛将军麾下,便是战死也能瞑目了。”
此言一出,营中将士纷纷附议。
薛衍忙摆手说道:“千万莫如此说。大家征战沙场,浴血奋战,都是为了保卫大褚,效忠陛下。既然如此,在谁的帐下效力都是一样的。倒是我们该感谢诸位将士,若不是诸位将士奋勇杀敌,何来大褚今日之安享太平。”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句“说得好”。其声恍若雷鸣,吓得薛衍忙回头,却见颜钧集带着鲁国公蒋志、镇国公魏无忌以及其他将领站在营帐门口。方才大声喝好的便是鲁国公蒋志。镇国公魏无忌面带欣然,唯有颜钧集,虽然满面笑意,但薛衍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颜钧集心下不痛快。
众将军鱼贯入帐,一面安抚受伤的兵卒,一面言及朝廷大军今日便要启程前往泾州,收复失地与民心。
薛衍没看到自家父亲,悄向魏子期问道:“我父亲怎么没跟着过来?”
魏子期回头看着薛衍,悄声回道:“师傅晨练之后便回营帐休息了。朝廷大军启程前往泾州,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身为天子使节,主要的任务便是代替陛下犒赏幽州大军,并不需要跟随朝廷大军去平叛。”
顿了顿,又笑向薛衍道:“你方才说的很好。”
薛衍闻言挑眉,默默看了一眼正在营帐内安抚将士的颜钧集和。总觉得自家父母不跟着朝廷大军走,最不开心的就是这位河北道行军总管了。
既然诸位将军都在伤兵营内安抚兵卒,不想跟着凑热闹的薛衍索性悄悄退出来,至火头营内亲自下厨做了一盘锅包肉和一碗红烧肉,又用胡瓜拌了道凉菜,从竹屉里捡了几个大馒头,一一盛放在食盒内,端回卫国公同平阳长公主所住的营帐。
只见低矮的桌案前,卫国公端然跪坐,手里正拿着一本线装书读的津津有味。瞧见薛衍掀帘入帐,卫国公薛绩开口笑道:“衍儿果然大才,用这种法子来记录账目,一出一入均是一目了然,不得做假。”
薛衍轻轻抿了抿嘴角,将食盒放到食案上,开口说道:“我做了几道菜,阿耶阿娘都来尝尝罢。”
卫国公薛绩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平阳长公主亦是忍不住潸然泪下。看到卫国公夫妇如此,薛衍也止不住的鼻子发酸。
一是心疼这两位长得跟自家父母一模一样的小夫妻承受了这么多年的失子之痛。二则心疼自己在现世的父母,年纪轻轻就要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一时间,三人相对而泣。
默然许久,平阳长公主方才摸了摸眼睛,深吸一口气,神情欢快的捶了卫国公一下,开口说道:“你哭什么,儿子找到了我们应当开心才是。”
卫国公虎目含泪,口内却笑道:“谁哭了。你自己哭的泪人儿似的反倒说我。”
平阳长公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食案,一脸好奇的道:“衍儿亲手做的菜,我还没吃过呢。”
薛衍将筷箸递给平阳长公主,平阳长公主接过碗筷,夹起来的第一块肉却是喂到薛衍嘴边。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一脸希翼的模样,虽然有些羞赧,仍旧低头吃掉。只见平阳长公主含笑问道:“好吃吗?”
薛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