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颔首:“罢了,是朕太心急了,再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再说……”
“陛下言下之意……”
他话语中透着庆幸,皇帝看他一眼,果然见他眼睛里有一丝丝竭力掩饰的喜悦神色,突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洲儿,你要记住,欲成大事,必先立青云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男儿有求安得闲,理当,勉建功名垂竹帛!”
“是。”对上皇帝如炬的目光,江洲背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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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发生在沉樱水榭的事一些人已经有所耳闻,苏晚晚和江洲曾经有过婚约也是人尽皆知,只不过在场的人,除了魏后,都不知道现在的苏晚晚不是真正的苏晚晚罢了。
听苏晚晚咄咄逼人的口气,在座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她唱的是哪一出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情字,这苏家小姐,仍是对那玉树临风的公子洲恋恋不忘呢!换位一想,也能稍稍理解她了,本来应该嫁给心仪的男人,本来可以得到世子妃的位置,结果半路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民间丫头把唾手可得的东西都抢了去!如果是这样,换作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这苏家小姐塞翁失马,又得了个郡王妃的位置,也该知足了!现在人家两人比翼双|飞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依不饶岂不是有失风度?也提前失了母仪天下的胸怀。若再传到了郡王的耳朵里,未来的王妃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那郡王还不跟自己戴了绿帽子一样?
有些人已经在心里这样为苏晚晚盘算了一遍,横竖不划算啊,再者,那郡主勾引得了郡王,魅惑得了公子洲,哄得了皇后和陛下,如此有手段的女人,被她这么羞辱会放过她?肯定会牙尖嘴利地还回去!步步为营的山鸡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那可比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了去。于是两人,话里话外,唇枪舌剑……然而事不关己,管俩人怎么争,争得越厉害越精彩,她们也就看个戏,图着热闹,看个笑话。
众人都拿着一副看好戏的目光期待着那郡主怎么回击。可是,她们很快就失望了,山鸡变的凤凰还没褪去奴态,依然不如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被凤凰啄了吭都不敢吭一声。于是有好事者按捺不住了,一个得宠的年轻嫔妃接过话道:“哟,苏小姐,这是吃醋了吧!”
苏晚晚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的确是吃醋了,没想到有人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她的心思,只顾恨着她,一时尴尬极了,不假思索道:“如今,郡主和公子洲已经成婚,两情相悦,如胶似漆,晚晚祝福还来不及呢,更何况陛下已经将晚晚指给了郡王,晚晚吃醋岂不惹人笑话?”
那嫔妃又接着道:“这还没成亲,这未来的郡王妃就开始吃郡王的醋了呵呵呵——”
众人都陪着笑了,苏晚晚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恪,脸唰得红了,自己刚才为自己辩解岂不是此地无银?干嘛要多嘴说出那么一番蠢话,苏晚晚恨不得将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收回来吃下去,真是让人看了好大一出笑话啊。不行,苏晚晚心想,一定要扳回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她。
看着苏晚晚尴尬的样子,颜倾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言多必失不是没有道理,却没想到有人已将矛头对着了自己,隔得不远,那两道目光近距离地往她身上一扫,最后停留在她一双手上:“郡主来自民间,可瞧着十指纤纤,竟一点儿也不像沾过阳春水的。”立刻有人接话道:“是呢,不说那民妇了,单是那民妇的女儿们,一个个的脚呀,大的都能撑船了,瞧着郡主的脚也生得小巧,真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民间出来的人。”
说话的两人都是有地位的贵妇人,先前见她被苏晚晚一呛,忍气吞声,很是失望,真想亲眼看看她的能耐在哪里,怎么给自己解围,是不是能让魏后站出来为她说话。
仿佛一根刺,往她心窝里狠狠扎了两下,听见众人的笑声,她不知道她们说的是反语还是实话,慌忙把鞋尖藏在了裙子里,绞了绞手指。
苏夫人先前只是神思恍惚地盯着她看,听见有人有意无意地冷嘲热讽和刁难,暗暗为她捏一把汗,一颗心也紧紧揪了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没由来地为她担心。难道因为她和年轻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在场的,除了魏后,没有人察觉出她和苏夫人的相似,因为苏夫人年轻时极少露面应酬,婚后都把时间花在四处求子上了。
魏后叹了口气,咳了咳:“你们一个个的,讲这些废话做什么?扶安都让你们一个个当成鹦鹉看了是不是,还评头品足的。”
喧哗声这才止住。心里都明白了,皇后是真心疼爱这位郡主。
一片寂静中,颜倾突然发话了:“普通人家富足些的,尚能丰衣足食;清贫些的,藜藿不充肠,布褐不蔽形,民妇,民女自然不比各位娘娘,夫人,小姐,锦衣纨裤,饫甘餍肥。谁不向往鼎食之家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命运在出生时差不多就已被决定了,扶安能有今日,只是她们中的一个幸运者罢了。如同饮水思源,娘娘、夫人、小姐们不妨自问,锦衣华服哪里来?美酒佳肴哪里来?难道不该敬畏那些用双手劳作的普通民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魏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众人哑口无言,这郡主真会说话啊,说的真无私啊,觉悟真高啊,她们才不会饮水思源,她们打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比那些普通人高贵,虽然心里不满意,不服气,可嘴上好像也挑不出毛病了。
苏晚晚亦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却听有人又道:“郡主真是生了一颗赤子之心!能俘获公子洲那样的男人的心,想必我们的郡主除了一颗赤子之心和美貌,一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挑唆道:“听说苏小姐擅箜篌,郡主这样秀外慧中的美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我等很想见识见识呢!”
闻言,苏晚晚高兴极了,这绝对是个好机会。于是,她又站起身来,底气十足道:“郡主,我们来切磋箜篌,如何?”
魏后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箜篌呢。这苏晚晚这么站出来,叫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正在为她担心,却见她已经颔首了。
苏晚晚自信笑道:“看来,扶安郡主真是无所不能呢!”
——
魏后击掌示意,立刻有人搬来两架卧箜篌。魏后让宫中乐官都坐在两侧专心倾听,完后做出评定。
与她并肩立在中央,苏晚晚胸有成竹。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她,叫她开开眼界,对她自信一笑,率先坐了下去。
她自若地立在一边看着苏晚晚。只见苏晚晚纤手一拨,一缕流畅的乐音从她指间泠泠滑出,那白皙的双手如两只翩跹的蝴蝶在几组琴弦中变换穿梭,徘徊少顷,又开始疾舞,似有破茧时的歇斯底里,听者以为她已经达到了极致,万万没想到那音声陡然一转,再上一个阶次,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颜倾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女子能将箜篌弹得气势如虹,石破天惊了。箜篌本来就是苏晚晚擅长的,她如果要跟她这么个法子弹奏,肯定是比不过她了。
众人都在一旁得意地看着颜倾,颜倾神色专注,魏后面色沉静,苏夫人倒在一边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曲结束,苏晚晚胜券在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来,笑得合不拢嘴:“郡主,该你了。”
奏天籁
如雷的掌声响起,苏晚晚高高昂起下颚,真如绣在魏后凤袍上的那只彩云绕身的神鸟凤凰一样,一对凤目骄傲地睥睨着众生,将九天之下一众蝼蚁面上的惊叹一一收在眼底。
被雷鸣的掌声淹没着,被众多惊艳的目光仰视着,苏晚晚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自己:“不就是弹了一曲箜篌?瞧瞧,那样子!将来若真成了六宫的主人,那六宫还有人敢住?”“也是,这苏家小姐也不是哪里省油的灯呢!依我看,那郡主一会儿准是要真的献丑了。”“嗯……先看看再说吧……”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晚晚极为得意,再次催促了她一遍:“郡主,该你了。”她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苏晚晚又催促了一声:“郡主?该郡主弹奏了,众人都拭目以待呢。”心想:她迟迟不动,一定是怯场了,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她就等着她丧尽颜面,过来低声下气地对自己说一句自叹弗如。
没想到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面上不但没有紧张神色,还淡淡笑了,在箜篌前坐了下来。苏晚晚心道:不过一个民间丫头,就算会弹能达到什么造诣?竟然愿意在众人跟前主动献丑露拙,真是勇气可嘉啊。
颜倾在箜篌前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心境调整至最平静的状态,轻闭双目,指尖触及琴弦,开始调音。
闻琴音又起,掌声渐渐止歇,气氛又陷入了沉寂,众人敛气屏声,虽然对弹奏者没抱什么希冀,潜意识里好像却期待她能演一场出人意料的好戏,呆会儿乐音一出,让她们惊为天人什么的最好了。可是,当那琴音一出,众人又失望了,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这首曲子奏起来一马平川,毫无波澜,完全不能跟苏家小姐所奏的相媲美啊。
这一点,颜倾自然心知肚明,她弹得这首曲子名为《白蘋》,是她方才在听了苏晚晚的弹奏的那首《惊蛰》后斟酌良久才选取的。《惊蛰》十分考验弹者功力,苏晚晚能将《惊蛰》弹得淋漓尽致,必是用了破指的力度,她方才暗暗观了一下,苏晚晚的护指有殷红,的确是破指了,可苏晚晚以破指的力度流畅地将《惊蛰》演奏完毕而不断一根琴弦,这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了。既然对手在自己的领域已经所向披靡,如果再自不量力地挑战对手的所长必然相形见绌。所以,她必须独辟蹊径!
听她奏起《白蘋》,苏晚晚意外的很,她的指法似乎与这首曲子常规的弹法不太相同,旁听的人不知,可苏晚晚知道,这首《白蘋》虽然平稳得毫无波澜,可要将它弹好,准确地抒尽曲意却也不是十分容易,更何况,她似乎不想循着常规弹奏。不过苏晚晚依然信心十足,她再怎么演绎也无法超越自己,因为自己方才孤注一掷所奏的《惊蛰》,已经在众人脑海里先入为主,她想要将其毁掉并重新打上自己的烙印,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调音完毕,颜倾的指尖有条不紊地划过琴弦,开始奏起《白蘋》。她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学习能力极强,注意力能很快集中,无论什么,只要下了功夫,一学即成,学习骑马是个例外,学习射箭也是个例外,不过,谁让那师傅是他呢,说不定换了师傅,还是可以一学即成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前世的王楷请人教她音律,现在就算不能赢苏晚晚,也不至于太失颜面。
《白蘋》的音符刚刚自她指尖飘出,众人眼里的期待终究还是落了下去,这首《白蘋》跟她们以前听过的一样,平平淡淡,幽幽怨怨,毫无新鲜感。看见众人面上表露出来的失望神色,苏晚晚无比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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