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了半天,总算将以前说过许多次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他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禀杜相公,王慎以前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苟活于乱世,哪里又有什么抱负。只不过,时运如此,推得属下只能挥舞手中刀剑在沙场求存而已。”
杜充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随从因缘集会,竟然在淮西,如今又在建康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你的所作所为,朝堂中衮衮诸公自是惊叹,曰,张德远门下何多才邪!你立下这么大功劳,朝廷却没有丝毫封赏下来,想必你心中定然不甘。”
这句话可不要应对,若是回答说心中不甘,搞不好就会被落下一个对朝廷对官家心坏怨怼的口实;如果说一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之类的套话,只怕又会叫杜充误会自己是张浚门下一条忠犬,杜公美又不是活**,怎么可能提携政敌手下的得力干将,那不是壮大对手的实力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换了是他王慎,立即就会破口大骂张浚,并拜倒在地,投入杜充门下。
不过,这种事情王慎是做不出来的。他可是个有雄心和野心的人,统帅千军万马,怎肯自坏名声。在古代,改换门庭是要为世人所不齿的。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就牵涉进朝廷文官大姥之间的政治斗争,这可是宋朝武人的大忌。到时候,不但要受到文官们的严厉打击,只怕赵构也会对自己留个心眼:你一个带兵的将领勾结朝廷大员,究竟想干什么?
至少就目前而言,这个后果王慎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王慎故意装出激愤的神情,然后又瞬间掩藏了,换上恭敬模样:“不敢,金人侵我大宋,毁我家园,屠戮百姓,我等皆有守土抗敌之责。”
杜充虽然在历史上名声极坏,人品也极其低劣。后人在书中提到此人,都以心胸狭窄、残暴、无能一句定论。但其实,在这个年头,能够以科举入仕,官至一府正印官。又统帅着南宋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进政事堂为右相,又岂是一个庸碌之辈。
王慎面上一闪而逝的怨愤如何瞒得住他,心中自然明了,也很满意:这王慎为人倒是精明,也知道武人的本分。
当下,他就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面上重新浮现出笑容,道:“张德远当初不赏你,想必也有他的考量。而且,金军南侵江淮,他手头事务也是繁忙,且将你的事搁在一边。也对,他是没有带过兵的,很多事情也不甚清楚。这带兵打仗讲究的是赏罚分明,否则,士卒不信、不服、不敬,人心就要散了。平定淮西,有功不赏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朝廷是不会忘记你们这些有功将士的。”
王慎:“相公说得是。”
按道理,杜充说出这话之后,必然会对建康保卫战论功行赏,王慎也有这个心理准备,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向他要点什么好处。
可是,杜充却按下不表,只让扈从给王慎煮了茶,陪着吃起茶点,闲聊起来。
王慎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杜充不提,他也不问,只小心地说着话。
半天,杜充突然问:“王慎,听你口音是河北的,却不知是何方人氏,家中可还有亲眷?”
王慎知道杜充这是在探自己的底,心中一凛,道:“回相公的话,属下乃是河北西路定州唐县人氏,家中老小早已死在战火之中。如今孑然一生,苟全性命于乱世。”这话他以前同别人也说过许多次,定州乃是北宋和辽国反复拉锯区。特别是童贯北伐的时候,那一带又是大战场。经历过惨烈的战火之后,早已经打成废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如今,那里又被金国占领,就算有人想查他的底细,也不敢过去。
“这话不对。”杜充脸一马。
王慎心中一颤,但还是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杜充道:“你怎么就孑然一身了,家中不是还有个岳姓小娘子吗?”
王慎忙道:“禀相公,安娘是末将平定淮西贼乱时从乱军中解救的流民,见她相貌和品德都是不错,心中爱惜。且,属下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一把年纪。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有意娶进门为王家延续香火,也好对祖宗有个交代。”
杜充笑了笑:“也是,应该的。听说那岳姓小娘子是相州汤阴县人氏,某也是相州人,说来与她也是同乡。”
笑毕,他看了看外面院子中立着的众人,指了指岳云,问:“那可是你的妻弟?”
王慎:“回相公的话,正是属下妻弟岳云,现在我军中效力。”
“好一条铁塔也似的汉子,多大年纪了?”
“刚满十三。”
“恩,不错,不错,可有家室?”杜充又问。
王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一愣:“一个小孩子,成什么家?”
岳云刚满十三岁,在后世也不过是一个初中一年纪学生,自己都没活明白,结什么婚?早恋也不可以。
杜充:“老夫倒是有一门亲事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