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杨柳来说, 贴身丫鬟这个身份, 若是郑铎在府中, 那么还是挺风光的,但郑铎不在, 就很有些尴尬了。旁的丫鬟忙忙碌碌地一天又一天, 为自己换来一日三餐还有月俸,杨柳则是什么都不用做,却和她们一样的待遇。如果杨柳是郑府的小姐,那么这一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可杨柳不是,郑铎不在的日子里,杨柳不自在的同时,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眼神很怪异, 就像她是一个异类。
赵府和旁的官宦人家, 没有太大的不同, 丫鬟颇多,各司其职, 有专门伺候郑老爷、郑夫人的饮食起居的,也有专门伺候府中的姨娘、少爷、小姐的, 还有洒扫、种花……杨柳最早本来是想去厨房帮个忙的, 但不论是老爷和夫人用的大厨房, 还是姨娘、少爷和小姐用的小厨房, 对她的出现都十分避讳, 大多以她年纪小为由, 不让她接近厨房。
杨柳之所以想要去厨房帮忙,一来是想找些事情做,也算对得起她拿的那些月俸,二来是她很喜欢郑府的点心,杨桃也是喜欢的,她想学一学,日后去看杨桃的时候,就带她亲自做的点心去。她却不知道,这府中的厨房和书房都算是府中禁地,不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想进就能进的。厨房是什么地方?那是给府里头的主子备吃食的地方,入口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他们所有人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最后,也是管家看杨柳到处去寻能做事的地方,一点儿不‘安分’,才勉强给她弄进了针线房里头去。在少爷回来之前,就让杨柳在那儿解解闷,省得她跟个游魂似得天天在府里头转悠,什么都想搭把手。
针线房本没有多少事,郑府也不是平民人家,衣裳破了,缝缝补补又再穿上身。平日里针线房里头的丫鬟、婆子做的事,大多是夫人、小姐们出门去做客的时候,用来装打赏银子的荷包之类的小件绣品。平日里府里女眷用的帕子也多是出自针线房,那帕子十分简单,因为用的时间都不会太长,所以绣的图案都十分的简单。都是不赶时间的事,所以针线房里头的丫鬟和婆子都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
郑铎去他娘屋里之前,让方全去厨房吩咐他们准备点心,若是遇上了杨柳,让杨柳哪儿也不要去,就在他们的院子里头等他。他和杨柳这辈子本就没有相处太长的时间,这骤然分开,还分开了近一个月,他担心杨柳会和他生分。
方全在郑铎的院子里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杨柳的踪影,问了几个丫鬟之后,才知道了杨柳的去处。因为郑铎平日里虽然也会去和郑夫人请安,但因流于形式,时间都不会太长,所以方全一得知杨柳的去处,就火急火燎地寻她去了。方全就是有些许不明,为啥杨柳明明是少爷的贴身丫鬟,却跑到针线房去做事了呢?
方全到的时候,杨柳正在专心把做帕子的布料裁成合适的大小,看着杨柳拿着那么大一把剪子,方全觉得自己被吓到了。为了不惊着杨柳,让她伤了手,方全悄悄地往门外退了退,待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探头探脑地进了屋子。
“杨姑娘。”
听到方全的声音,本来在把裁好的布料叠在一处的杨柳猛地回过了头。
本以为他和娘亲说了那么久的话,回到屋中的时候会看到杨柳和他让人替她备下的点心,他回来的途中甚至设想了可能的场景,杨柳久等他不来,对着面前香甜可口的点心直咽口水,他连哄她的说辞都说好了,但他带着笑意推门进屋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乱地转过了身,想要去寻杨柳,确定她还在郑府之中,而不是已经回了京城或是被他爹弄去了别的地方。
到院门口的时候,郑铎看到了跟在方全身后的杨柳,顿时松了口气。
“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院子里头待着?”
郑铎这话,问的其实是杨柳,但方全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抢答了。在方全开口说话的时候,郑铎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对着杨柳的时候,他的眼神可称温柔,对着方全的时候,那就只剩下凌厉了。
在郑铎凌厉的眼神注视下,方全坑坑巴巴的解释了杨柳之所以不在院子里头,和他们晚来的缘由。郑铎的脸色本就因为路上的奔波和心中突生的担忧有些不大好,这会儿听了杨柳做的那些事,就更不好了。
即便如此,重新看向杨柳的时候,郑铎并未将不悦的情绪外露,只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可是有人多嘴说了什么了?”
杨柳回望了他一眼,朝着他福了福身,“少爷,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总不能我什么都不做,就白拿郑府的银子吧。”
正如郑铎所担心的一般,杨柳接触了府里旁的丫鬟、婆子之后,对‘少爷’二字的含义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加上这么久时间没相处,已然有些生疏了。待得郑铎回过神来,只看到眼神带着怯意的杨柳,郑铎突然有些无力感。他想的,从来不是这样的。郑铎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用错了方法,他是不是应该马上联系白家,让他们来把杨柳接走,让她恢复应有的身份,不因为‘不劳而获’而感到羞愧,若在白家,她定然会过得比现在好千倍万倍。
可莫名跃入脑海的季家兄弟,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把她送走,不是林睿,恐怕也是季寅初或者季寅宸。
表哥表妹、亲上加亲、青梅竹马……都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结果。她便是真的有所谓的竹马,也只能是他。郑铎在心里暗自叹息,摸了摸杨柳的手,没有想象中那样冷,他稍稍放了心,“你来的这样晚,点心都要凉了。”
看着斯斯文文地吃东西的杨柳,郑铎在某一刻,觉得有些陌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这样了呢?不再边吃边眉眼弯弯地告诉他,这个好吃,那个也不赖,好像……是从杨父死了之后,进了郑府之后,便更变本加厉。
“柳儿。”
郑铎才一出声,杨柳立马就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放到了面前的空碗之中,“少爷,您有什么吩咐?”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坐着和郑铎说话其实也是有些不妥的,忙下了地。
杨柳无意中听有个丫鬟抱怨过,说她伺候的府里头庶出的那位二姑娘,最爱在饭点使唤人,偏偏她是主子,面对主子可能的吩咐,只要还有口气在,都得应召,害得她经常饿肚子。
主子……郑铎现在就是她的主子,是她要伺候的人。
“柳儿你……你得知道,你和她们,就是这府里的丫鬟,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杨柳微微歪了歪头,“怎么不一样?是……我的身契不一样吗?”
“对!我们柳儿真聪明,府里的其他丫鬟得听主子的话,那是因为她们的身契是抓在她们主子的手上的,但你不同,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
“那,我不用听你的话?”
“不用,柳儿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高兴就行。”
“那我想见小桃,我想她了。”从杨桃出生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和杨桃分开过。
郑铎:“……”
因为杨桃是郑铎送过去的,所以庄头和庄头娘子都待她不错,本以为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但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是个极会得寸进尺的。这么一对比,庄头和庄头娘子顿时都觉得自家孩子活泼是活泼了点,但是纯良,那才是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而不是象这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凡事算计。但郑铎把人交给他们的时候,只是让他们安抚,却没有说要安抚多长时间,庄头和庄头娘子也不敢主动问及此事,就怕得罪了郑铎,只能忍着杨桃,继续待她好,争取不让她说出她要回郑府本宅的话。
因为这样,郑铎再次带着杨柳来庄子上的时候,两人简直热泪盈眶,还好,少爷没有忘记这个小丫头。
一见到杨柳,杨桃就和她显摆自己的新衣裳,还有银锁、银镯、银耳环……
“耳环?小桃你什么时候穿的耳洞,不疼吗?”
“有耳环就不疼了。姐,我和你说,爹娘待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们都给我买。”
“待你好就好,不过,你也别让他们给你买太多东西了,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呀,姐你不知道,爹娘他们多的是银子,花都花不完的。”
另一边,庄头和郑铎隐晦地告起了杨桃的状,一边说,一边看郑铎的脸色,既怕他听懂生气,又怕他听不懂不耐烦。
郑铎听懂了,很清楚明了。他回头看了眼远处站着的杨柳,不疾不徐道,“咱们庄子上,最近有些不太平。有些穿金戴银的小姑娘,特别惹人注意,一个错眼的功夫,就被外来人给抱走了。这样的小姑娘,身上的金银首饰是一份银子,卖了又能得另一份,真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
在听到郑铎说庄子不太平的时候,庄头本来是想出声解释绝无此事的,但听着听着,他渐渐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不已,有些理解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两个小姑娘是两姐妹,少爷对姐姐很是‘宠爱’,怎么能这么狠心待她的妹妹呢?但不管如何,主子既然这样吩咐了,他自然是要照办的。反正她姐姐是个丫鬟,她再去做个丫鬟,也是正常。
虽然当初若不是杨母,他和杨柳不会有交集,但郑铎依旧想要为杨柳出一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个月之后我会再来。”
“少爷您放心,您交待的事,一定会在那之前办妥。”
“做得干净些,别留下痕迹和把柄。”
“是。”
“你很不错,我会和母亲说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