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稳婆虽然极力挣扎,却被扎得严严实实地被扭动出屋子之后,曹稳婆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白夫人脸上,“夫人,先给大姑娘用点儿参片提提神吧。”
曹稳婆这话一出,白夫人的手开始抖了起来,需要参片提神,说明宛清此刻已经接近力竭了,可是明明,她才刚开始生产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想她当初用参片的时候,那都是……
“用了参片之后,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吗?”
曹稳婆摇了摇头,“只怕不成,还得先把胎位给调回来。”
“胎位?可她刚才明明说宛清的胎位很正的。”这个她,虽然白夫人没有明说,但曹稳婆知道说的是王稳婆。
说到这里,曹稳婆摇了摇头,“老身刚才问过这几位了……”她指的,是小风她们。“按照她们所说,想来大姑娘原来的胎位确实是正的,但前头那一个多时辰,她只怕是用了转胎之法,这转胎的时候,确实是会很疼的,也难怪大姑娘刚才会叫得那般大声。”说到这里,曹稳婆不免有些唏嘘,说起来,这王稳婆还是很有些本事的,这转胎之法还真不是一般的稳婆能会的。毕竟小风她们几人都在,她有所顾忌,只能隔着肚子在某些地方施力,逼着杨柳肚子里头的孩子掉头。
正常的情况之下,在快要生产的时候,腹中的胎儿都是头朝下脚朝上的,但也有很少数的情况,要不就是妇人还没有到月份就提前生产,要不就是临产前摔过……造成难产的情况。
面对这般情况的时候,普通的稳婆那就是拿一把剪刀发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果是保大人的话,那就把剪子伸到肚子里头给孩子剪碎了取出来,如果是保孩子的话,那就把大人的肚子剪开,把孩子抱出来。若是运气好些,遇上王稳婆这样会转胎之法的,那么无非就是妇人多受些痛楚,但最后还是能大小均安的。和死比起来,只是疼痛,自然已经是万幸了。
给杨柳含了参片之后,曹稳婆没有马上动作,一来是想要等她再稍稍缓一缓,二来,她还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白夫人却有些着急,这时间拖得越久,宛清这身子只怕就越虚弱,于是出声催促曹稳婆。
“有件事得事先和您说一下。”
如果可以,白夫人并不想听曹稳婆接下来的话,但她还是勉强自己点了点头。
“这转胎之法,旁的妇人用一遍,都痛不欲生,大姑娘她……身子似乎有些弱,只怕……若是到时候她受不住……”后头的话,曹稳婆说得很是艰难,活到这把年纪,‘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由她口中说出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问孩子的母亲,是要保住孩子,还是要保住孩子的血脉,这其实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白夫人和所有人一样,都盼着能两全其美,于是她只是摇头,拼命摇头,“只要能让他们母子三人平安,您说什么都可以。”所以,能不能不要让她做选择?
“老身自然会尽力,但凡事总有万一……您得先把话说在前头,老身才好动手。”
“娘,让章大夫他们进来看看吧?”
林睿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白夫人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了,“你说什么?”从来就没有大夫到产房里头来的道理。
“比起她,我更信章大夫,让章大夫确认一下柳芽儿的胎位是正还是不正,再让她动手吧。柳芽儿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第84章 生产(三)
林睿之所以一入产房便对王稳婆发难, 一是因为听了高大夫转述的曹稳婆所言, 曹稳婆说, 她当初之所以让小儿媳妇说她去外头省亲, 一时之间回不了京城,就是不愿意掺和在官宦人家后宅的这些肮脏事情里头。
白府让人去请她接生, 允诺的银子并不少, 另一户人家让她同意去接生, 允诺的银子只多不少,若她当时来了白府, 那就是赚的两份银子,凭着她的经验,确实可以做出让妇人和孩子皆亡却看不出丝毫破绽来。但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必要赚这份昧良心的银子。她当时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两边都拒绝。但拒绝得虽然很是干脆,可这事儿就算是存在曹稳婆心里头了。
稳婆之间虽是同行, 但多少还是有些来往的,因为稳婆也是常人,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妇人生孩子可不是下鸡蛋, 那都是耗时很长的事, 一个稳婆一天能接生一家人家的妇人都算很不错的了, 若是遇上前后脚生产的妇人, 稳婆自然不可能丢下手边的妇人去新的人家, 那么交好像曹稳婆这样出名的稳婆就很重要了,只要她随便提一提,便是其他稳婆的机会了。
白府最后找了王稳婆入府等着给白家大姑娘接生的事,曹稳婆是从田稳婆那儿得知的,田稳婆与曹稳婆关系不错,很多时候曹稳婆接了产期相近的妇人,后生产的那一个曹稳婆都会推荐她去。
而她之所以提到这事,也不过是羡慕王稳婆能找到这样一门好‘差事’,好长一段时间管吃管住不说,后头的红封听说也丰厚,她最后是这样说的,“……你说巧不巧,我那天去接生的人家,他是一个大夫的亲戚,那个大夫姓高,听说在城东还是挺有名气的一个大夫,那位白家的,前些日子就是他在看诊的,那肚子倒是争气的,一下就怀了两个娃,只是听说怀相好像有些不大好。依你看,那王家的,能顺利接产这双生子吗?这可是您拿手的事儿,要不是您前段时间不在,哪里能轮得到她?”
一听杨柳怀的是双胎,曹稳婆当时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双生子那是最容易做手脚的。擅长接生双生子的她那是再明白不过了,双胎比单胎的危险大了许多,妇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就比旁的妇人要吃力很多,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因为旁的妇人生完一个孩子,那就基本算是完事儿了,怀着双生子的妇人却还要在接近力竭的时候再分娩一个孩子。
瓜熟蒂落,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可不是瓜,可能还不如瓜,至少瓜熟了,它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你去给它抱回家,但妇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待得到了日子,那都是努力争取‘早见天日’的,这肚子里头一个孩子还好办,稳婆只要给一定的动作辅助,就能让孩子找到出来的路。这双胎就棘手多了,有可能会发生一个动作,两个孩子互不相让,都想往外挤的状况……
同在城西,曹稳婆自然是很清楚王稳婆的性子的,特别小气,特别斤斤计较的一个人,但这也不完全怪她,她当家的,当年贪图一个寡妇的美色,先是暗通款曲,被那寡妇的亡夫族人发现了之后,干脆一不做不二休,卷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带着那个小寡妇远走他乡了,留下王稳婆和三个半大小子,最初她的日子过得那确实是很难的……就她这样一个铜板能掰成两个花的人,前段时间居然突然就开始大方了起来,打听到这个之后,曹稳婆这心里顿时就开始有了不好的猜测了。
做了稳婆之后,曹稳婆其实常常都会做噩梦,在她的梦中,都是接生失败,产妇一尸两命、死不瞑目的血腥场景,但她除了接生也不会干别的事。年纪渐长之后,家中的女儿都出嫁了,儿子相继开始养家,她就不那么频繁地出外接生了,这相应的,晚上也就睡得好了很多,自从田稳婆和她说了白家的事之后,曹稳婆夜夜都不安枕,梦中都是一尸三命的可怖场景。
坏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她是实打实的知情不报。这些日子曹稳婆一直都在犹豫着,该不该和高大夫透透口风,该如何和他说起这事,万一她说了,高大夫却误会她这是同行相厌怎么办?这拖来拖去,就拖到了杨柳发动的日子。
听说杨柳发动的时候,曹稳婆几乎是立刻就到了高大夫跟前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和她琢磨多日的大相径庭,她只说她是个稳婆,专门接产双生子的,听说高大夫前段时间接诊的一个白府的姑娘就是怀的双胎,想着能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搭把手,也赚一份赏银。
杨柳的那一声惨叫,让曹稳婆仿若身回噩梦之中,某个梦境之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妇人就是惨叫了一声之后,身下血流如注,没了声息的。因为恐惧会噩梦成真,所以在高大夫问起的时候,曹稳婆再无隐瞒,一股脑儿地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曹稳婆似乎是怕高大夫不信,将情况说得很细致,到了高大夫这儿,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快进屋去拦着那个稳婆,她收了银子要害死你媳妇。”
林睿,本就快被自己长时间的胡思乱想逼疯,刚才杨柳的那一声一声,更加剧了他的疯狂,听了高大夫的话之后,他便直冲进了屋子,后头的事,他其实记得不大清楚了。这会儿哭了一下,宣泄了部分的不良情绪,脑子倒是清醒了一些。比起这两个稳婆,他更愿意相信将杨柳和他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章大夫,至于高大夫,既然都让章大夫进来了,也不少他一个,一人计短两人技长。此时此刻,林睿唯愿能保住杨柳和孩子们的命,至于其他,除死无大事。
生死关头,白夫人也很快想通,如果命都没了,还要名声做什么。而且这还是在她白府之中,若是有人胆敢外传些什么有的没的,那么她愿意为了女儿和外孙们的安稳下半辈子,做那心狠手辣之人。
因为最在意女子名节的应当是夫家,所以这事,是林睿出屋子去和高大夫和章大夫商量的。但林睿和白夫人的所思所想,几乎全是白搭,因为不论是章大夫还是高大夫,都不懂这妇人胎位的问题。他们学医,那都是有医书,有师傅传下的脉案的,诊脉断病也是亲身上了手一个一个‘摸’过去,积累而来的经验,但妇人的胎位是正还是不正,可没有那么多妇人愿意给他们摸肚子,让他们累积经验。
他们最多,也就是能在杨柳生产之后给她诊脉,开些调补气血、培元固本的药。
林睿出了屋子之后,白夫人和小风她们都守在杨柳床榻边上,曹稳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始净手,因为她很清楚,不论高大夫他们进来与否,最后接生的事应当还是要她来做,因为王稳婆被丢去了柴房,而现在……另寻一个敢来接生的稳婆只怕比登天都难,稳婆都是很在意名声的,这一旦手上出了一尸两命的事,那么今后很有可能就不会有人家去找她接生了,她也只是良心难安,才来走这一遭。
含了参片之后,杨柳清醒了些,见白夫人含泪看着她,她只勉强提了提嘴角,“娘,我没事的,您别哭。”
白夫人不是不想和女儿忏悔,是她识人不清,才让女儿遭了这样的大罪。但她知道,女儿现在不能多说话,所有的力气都得省下来,因为一会儿,她很可能还要再遭一场大罪。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会儿,省点儿力气,一会儿还得生孩子呢。娘就等着抱外孙和外孙女了。”
“好。”杨柳应了一声之后,闭上了眼睛,其实她哪里能休息得了,只要孩子没有生出来,她的肚子就一直翻江倒海一般地疼着,闭眼只是让她娘安心罢了。
因为时间不能耽搁,在确定高大夫和章大夫帮不上忙之后,林睿很快回返,看了白夫人一眼之后,他径直走到了曹稳婆跟前,“您若真心助我们,我铭感五内,今后您有什么事,赴汤蹈火我都替您办了。但你若也是来害她的,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你偿命。反正若她和孩子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不如一块儿到阎王跟前去说说理!”
看过了林睿对待王稳婆的那股子狠劲,曹稳婆自然是不会质疑林睿此刻话中的真实性的。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毕竟她只是稳婆罢了,既不是大夫,更不是神仙。
“老身还是那句话,您夫人现在的情况,老身只能尽力,但若是您夫人实在撑不住……那老身只能照着你们的选择,保住其一。所以您二位,是要现在告诉老身你们的选择呢,还是先出去考虑一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老身再让这些姑娘们其一出去问你们的意思。”
“就真的不能都保住吗?”白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低。
“老身只能保证会尽力,但结果……没法保证。”
“那……”白夫人看向了林睿,此时此刻,这个决定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下,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女儿的,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她能明白一个娘亲对于亲生孩子的那种依恋和舍不得,那是愿意用自己的命去交换的。如果女儿活下来了,她的孩子却被剪碎了,那……该有多残忍,叫她如何面对?
“保孩子!”林睿的目光,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眼睛看着他的杨柳对上之后,说了这样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