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屼正在燃着油灯的书案上写着什么, 闻言淡声道:“搁着吧。”
默然把明日要穿的直缀和大氅整齐叠好搁在床头,过去道:“爷, 明日入了城可要置办宅子?这样住着也方便些。”离家时, 太太和姑娘都嘱咐过他们两人,不过两人也谨记, 如今是姑爷的小厮,万事都要听姑爷的。
燕屼把狼毫搁在砚台上, 收起信笺,问道:“此趟出门,婳婳准备了多少银票?”
东西都由着两个小厮收着, 燕屼知岳母和婳婳给他备下不少东西,具体有甚却是不知的。
默然垂首道:“姑娘给备着二万两的银票,都搁在行李的锦盒中,里头还有支百年老参,姑娘也特意交代过,这老参留着给姑爷补身子用,不可做礼送出。”
燕屼失笑,他家娘子可真是大手笔,且不说那二万两银子,那支百年野山参都是难遇的珍品,关键时候能够救人命的。他道:“先收着吧,等明天入城先去客栈住几日,打探下京城里的情况,再看看宅子买在何处。”
入夜,三人早早歇下,翌日辰时动身,一个时辰后,三人骑马到城角下。巍峨高耸的城墙,城门之上是座雄伟箭楼,重檐歇山顶,气势磅礴,位于城墙之下更能感受到这座京城的雄伟壮阔。
城门入口便是披着铠甲戒备森严的守城士卒,手握长矛,面容严肃,来来往往的巡逻着。
燕屼扯住缰绳,挺直脊背坐于马上,十四年,他又回到这座古城,这座城历经几百年的风霜,从着一座小城变成历经几朝几代,扩建一次又一次的繁华都城,它被鲜血洗刷过,被无数马蹄踏过,见证几代帝王,无数英雄豪杰,也见证无数百姓的喜怒哀愁,它都静静屹立在此,不悲不喜,冷眼看待这世间一切。
“进城吧。”燕屼收回目光,松开缰绳,马蹄儿哒哒,慢慢的朝前走着。
都城繁华,辰时城门开,到酉时关上城门,这一整日,都会有人进进出出,繁华盛兴。
入城,三人朝着内城而去。整个邑安城由着内城,外城,皇城,宫城合成,内城九门,外城四门,皇城和宫城也有四门,繁华无比。内城多是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达官显贵。
内城更是繁荣昌盛,入内城已快晌午,燕屼寻了个最热闹最大的客栈入住下来。梳洗过后去楼下用饭食,最后回房同默然静然道:“你们两人去找京城的百晓生买些京城朝廷动向,百官的关系网回来,俗话说,这内九城里去街上随便碰见一个人都有可能同各世家权贵百官重臣有些关系,所以你们出门都要小心谨慎,客气些,莫要得罪人。”
两人道:“奴才省得。”
两人晌午出门,亥时才归,他们两人也是有些本事,还真给找到那位百晓生,从他手中买来这京城的不少消息,明面上的都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不过足够燕屼了解这京城的盘根错杂的关系了。
他的目光落在户部尚书周长林的那页消息上,户部尚书掌户籍财经,却是一位真正的大清官,很得皇帝看中。燕屼离京时只有六岁,对这位的了解也仅限于父亲的至交好友,严气正性,常从父亲口中听说他有一股浩然之气,令人敬佩,当初燕家出事,也的确只有他一人帮着周旋,甚至暗中解救他出燕家。
上头的消息都是这位户部尚书兼太子少傅这二十年间的事迹,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随后,燕屼的目光落在另外一人的信息之上,护国公陶元九,又任丞相一职,官拜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辅佐皇帝处理政务,权利滔天。先帝在时,他不过四品下的尚书右丞,踏着燕家的血升至尚书令,此后一路高升坐上丞相之位,直到七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他扶持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新帝打压住太子,登上新帝之位。
被新帝封为护国公,一路荣华。
他小时不懂燕家明明是被诬陷,先帝为何还会下令斩首燕家满门,长大就渐渐明白起来,燕家百年世家,屹立在这座古都之上。当初的燕家当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满门荣耀,他的叔叔伯伯都在朝堂为重臣,他的祖父是镇国将军,手握重兵,他的叔父乃大都督,他的父亲年纪轻轻便做到礼部尚书的位置。
这样的门庭,若是造反,当真无人可以抵挡。
功高震主,先帝怕了。
偏偏陶元九猜中帝王心思,一点点的慢慢的捏造出证据,诋毁燕家,先帝岂会不知,或许是知道的,可他需要陶元九这样的臣子,燕家只能落得这个地步。
燕屼渐渐闭上眼,拳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鼓起。
皇帝驾崩,可这陶家还安然屹立着。终有一日,他也要让陶家尝尝血染满门的滋味。
在客栈住了三日,让默然静然两个小厮在户部尚书周宅后面那条巷子里寻了座二进的宅子置办下来,等着奴仆和行李到京,打扫好宅子,他才搬了进去。一块送来京城的还有两个清秀婢女,燕屼没让她们近身伺候,一个派去厨房,另外一个留在外院洒扫浆洗,可怜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受这种待遇。
过了两日,他才给周长林递了信儿,周长林就对外放了话,打算收两个学生入门下。
一时之间,京城的读书人还有前来春闱的举人们蜂拥而至,给周府递了文章,偏第一关就退败大半的人,最后只有两人入周大人的人,一人名燕屼,秋闱解元第一,乃苏州人士,另外一人名魏长青,梁州人士,秋闱五十三的名次。
当天,两人入周府拜师恩,留在周府用过晚膳,周大人留两人下来歇息,各安置妥善。
入夜,燕屼去书房拜见周长林,这位十几年未见的先生已四十,步入中年,或许是这些年太过操劳,他身形消瘦,头发都掺杂一丝丝白发,精神倒还不错,见到燕屼几近哽咽,抓住他的手道:“你爹爹祖父若在天有灵,得知你如此了得亦能为你感到骄傲的,阿屼,你做的很好。”
燕屼也略显激动,撩起袍子跪在地上:“先生,十几年不见,还请受阿屼这一拜。”
“好孩子,快快起来吧。”周长林请燕屼入座,“这些年委屈你了,这些年你在苏州过得如何?”
燕屼把这些年略说一遍,又道:“如今养父过世,乳母也生病,幸得娶到一个贤惠妻子,留在苏州照顾姨母。”
周长林道:“你娶的哪家的姑娘?”
燕屼也不瞒着:“不算是娶,是弟子入赘苏州姜清禄家中。”
周长林闻言,微微皱眉,“不是先生看不起商户,你往后要入仕途,如何能入赘?免不得受人嘲笑。再者,我也有些私心,我膝下有个年芳十六的幺女,原是打算待你入京,让你二人定下亲事成亲的,眼下倒是无缘了。”
燕屼缓缓道:“弟子怕是要辜负先生一番好意,我虽是入赘,妻子和岳家却极好,我亦不打算和离的。再者我也不会在乎别人看法,只要走到高处,何人还敢再背后胡言乱语?”
周长林叹息一声:“不是先生老古董,只燕家只剩你一个血脉,总要给燕家留个后的,既你不喜,这事儿往后再提吧。”
燕屼点头,两人秉烛长谈。
…………
十月中旬,天气渐凉。
姜婳收到燕屼来信,被珍珠送到她的书案上,彼时她正捧着从张老那儿拿回来的手札看着,之前的本草纲目,本草经,脉经,这些入门级别的她都看完,张老考验她不少,通过后才给她翻阅手中这本中药十八反十九畏,上头还包含各种饮食饮酒的禁忌,十八反十九畏说的是各类中药合用会产生的副作用,熟读这些,做些毒,药都不成问题。
听闻是燕屼送来的书信,姜婳让珍珠把信搁在书案上,熟记其中手札中的一段才低头看那封信,火漆封口,上头写着‘吾妻亲启’,姜婳扬唇,拾起书信,撕开火漆,取出里头信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字。
这字倒是跟他的人不太符合,略显规矩的行楷,却刚劲有力,又行云流水,不太拘一格。
“吾妻婳婳,见信安好,只三日便入京,暂居客栈,默然静然寻了个二进的宅子置办下来,奴仆和行李亦也到京,俱都安置妥当,夫已拜入户部尚书周长林门下,周老师对夫赞赏有加,婳婳不必担心,夫一切安好,不知婳婳在苏州过的可安好?每日都在做些什么,可有想念为夫?为夫是很记挂你的……”
足足有两页信笺,上头还记载着去京城的所见所闻,以及都城的繁华。
姜婳把信读完,也给燕屼回了信,不过坐在案前许久才墨迹着写完回信,简单说了些家里的情况,又道一切安好,让他不必忧心家中,只管跟着周先生好好读书。
写完回信,姜婳把信件封好,递给珍珠,让她使人送到京城去。
至此,两人保持着一月一封的书信来往,通常都是他的话多一些,跟姜婳讲讲所学功课,还告诉她,他有个师弟,名魏长青,是个极为古板的人。姜婳就忍不住笑,他有时也挺古板的,偏偏自个还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