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去在乡下,最怕的就是公人了。动不动就要打人,再不就是抢东西。有时还要搞女人。虽然说是公差,却别强盗还要凶恶。大家表面上叫他们是差大爷,背后都是要骂祖宗的。即使在大街上遇到公差,也要远远的避开,能绕着走就绕着走了。还是到了江宁才发现,原来居然有普通百姓是不怕公差的,还有人敢冲我们笑,那些做小生意的见了我们既不怕也不跑。”
“也不是都这样,据说江宁那边的公人依旧和我们广州的一样。所以很多在江宁做小生意的,现在都跑到上元来了。还有乞丐、流民啊,江宁的衙役开始是偷偷往这里送,后来就是往这里赶,连乞丐都说上元的公人更和气些么。”
“是啊,阿进这么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乞丐越来越多会出事情的。”
“老百姓也知道这点,所以对我们就更好了。他们知道得要公人保护么。我跟你们讲啊,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这个捕快是当定了。虽然拿不到钱,但是挣回了面子,这么多老百姓看好我,比赚钱更舒服。再说我姓范的,难道九叔让我吃亏?我从明天开始,就要学江宁话,再去街上转,把这条街的人和路认熟,将来也要当个好捕快。”
“我看你是被哪个姑娘迷住了吧?提亲啊。”
“你懂什么,那姑娘喜欢的是好捕快,难道喜欢山贼啊!你喜欢做山贼你去做,到时候我第一个抓你。”
夕阳西下,衙门里渐渐冷清下来,几个范家人凑在一起交流着今天巡街的心得。偌大个县城,把这些捕快分派下去,各组之间的距离都不近,趁着下值才好交流情形。
他们各自跟的人都不同,但是说到巡逻情况都大体相当。肯离开家乡到江宁来求财的,在家乡就是胆子大脑筋活的那一部分。于范进在城里搞农产品收购批发代办军粮副食时,就跟着胡屠户一起做这生意,也算是见过市面。比起在家乡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乡亲,他们的眼界见识都远胜,与捕快公人的交道也打得多些。
广州的衙役自然是不敢欺负他们,但是他们也见过捕快怎么对付别人,于公门作风有所了解。原本想着天下捕快都差不多,可是今天一天巡街下来,于这些人而言,也算是开了眼。
不打人骂人,不白拿商品,不收常例钱。为百姓解决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百姓给他们送水来喝。这样的捕快以前从未见过,有人觉得辛苦,有人却觉得心里舒服。一天的巡逻并不会对所有人都有大触动,但是一些人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化。有人想要急着发财,也有人想要别人的称赞或是崇拜,人人不同,追求的东西也不同,范家这些人也不例外。当有些人发现做捕快除了可以搞钱,也可以获得其他方面的成就时,心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胡二原本想撺掇这些人一起想范进发难,可眼下支持他的并不多。虽然有几个人也是抱着发财目的来的,对荣誉之类的事嗤之以鼻,也不喜欢眼下的规章。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在留下的范家人里占不到主流夺不到话语权。眼下如果闹事,其他范家人就不答应,加上乡下人的怯懦,就更不敢说话。
事情就这么僵住,胡二的气焰原本就来自于自己的身份和一帮同乡,现在同乡先形不成舆论压力,他的气势就大受影响。
书房里郑婵伺候着范进喝了冰镇酸梅汤,小心地问道:“当家的,你安排你的乡亲去巡街,是要他们学好,妾身是明白的。但是妾身以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当家的苦心。要是有人不领情,不肯学好,又该怎么办?”
“都是自己人,我一开始肯定会给他们机会的,但是机会只给一次。这次还搞不清状况的,那就亲戚也没得做了。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连冯邦宁都被我治了,何况是他们?我不是奈何不了,而是不忍心。”
他让郑婵坐到自己腿上,手环着她的腰,“你知道胡二对你的坏心思了?不过不用怕,他那个人是个无胆鼠辈,最多就是闹一闹,真正做坏事他没这个胆量。何况内宅还有女保镖,他能把你怎么样呢?”
郑婵道:“有当家的给我撑腰,我什么都不怕。不过我得跟当家的讨个章程,若是有朝一日,这姓胡的真摸到我身边,我能不能拿刀捅了他?妾身身边总是带着一把刀子,防的就是这样的坏人。我还跟那些保镖学了几手防身本事,也是为了不再吃男人的亏。我的身子只有当家的能碰,除了你谁敢打我主意,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范进怜惜地抱着她,亲着她的脖颈、耳垂。“如果他敢朝你递爪子,你就只管砍就是了。把他砍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我站在你这边。真到了那一天,我去向大姐说明原委,事情也不算我理亏。说真的,如果不是我亏负大姐太多,早把这混帐东西腿打断了。”
郑婵听到这话,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即使自己的模样比那个红眼婆娘好看多了,也怕范进念着旧情不许自己与她争斗。现在既然许自己砍她弟弟,将来就能支持自己与她争宠。有这么个混帐亲戚,有多少旧时恩情也不得用。
她笑着配合着范进的动作,拿出献媚的手段来博取着男子的欢喜。“当家的,就算你亏欠胡氏娘子再多,如今也该还完了。她家一个杀猪的,情形跟我家差不多,如今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不满足?就算把她卖了,也不值这个数。我知道当家的有情有义,可是千万别说亏欠,要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你。”
范进对于郑婵的观点并不认同,但是胡二的行为,也确实在削弱着他对胡大姐的亏欠心理。在胡大姐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负债累累之人,可是胡二的存在,却让他看到了还清债务的希望。
从大市调到其他市场,再调到巡普通的居民街。四天时间换了四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惹来同僚的投诉。不是吃了东西同僚帮他付帐,就是想要去女人身上揩油,虽然找的都是那些市井妇人,但是上元捕快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好名声,却不能被这一个人毁掉。其他人只好去给人道歉,再三说好话才行。从买卖街到居民街之后,又闹出拒绝帮助百姓的事。
类似行为的不是胡二一个,现在范家的子弟分成两派,一派确实在学着怎么当一个上元捕快,另一派则依旧以传统捕快为标准,以发财为做捕快的最大追求。范志文、范志良两兄弟虽然带头劝解,再三给他们讲着做人的道理,大力揄扬范进眼下这种捕快管理模式,但是效果也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