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额头冒起三道黑线,不想杨家人对于积德行善的解释是如此清新脱俗。他干笑两声,“那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该对本官最为不满?”
“可不敢这么说,大老爷也是为了百姓着想,这么做自是无错的。只不过您是父母官,我们是商贾,大家行事追求本来就是南辕北辙,这很寻常。说起来奴家还要感激大老爷高抬贵手,只办了两个奴仆,放过了妾身的相公。他办的那些腌臜事,妾身心里有数的。奈何不管怎样他也是妾身的相公,妾身总希望他平安无事。奴家可以对天发誓,相公这段日子是真学好了,大老爷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问,若是扫听出相公还有一桩谋人妻女的事,您就要他的脑袋!”
“夫人言重了。我们还是接着看帐。眼下月息五成的债务放不出,生意上确实有所影响,这么大片家业,总得有其他进项才是。”
“妾身家里第二桩生意,便是绸缎布匹。妾身家中有千把张织机,与黄公公那边也是老交情。每年承办上用缎、布匹,我家都是大户。在松江,也有标布的路子。眼下解库的生意暂时搁置,丝织生意就是大头。第三桩就是钱铺,这与解库是一回事,前两年黄公公关照,还让妾身家里帮着朝廷卖宝钞。今年这宝钞生意给了冯公子做,也就谈不到。除了这几样,就是做些不起眼的小买卖,卖些文房四宝,衣帽杂货,胭脂水粉,赔赚都不当一回事。”
范进看杨家的帐本本意主要是了解杨家真正的收入,然后再想该怎么收税。毕竟自己是县令,钱谷催科是第一大事,不能玩笑。但是看过帐薄之后,他发现杨家这个上元大户看似强大,但是其中又存在着极大的隐忧。略一沉吟道:
“夫人,在本官看来,你们的几项主要生意都需要大量本钱周转。眼下杨家开的铺子又多,铺的摊子大,对资金的需求就更为强烈。方才杨世兄提起立折子的事,你们的本金,怕是很大一部分已经是城里各位员外及官员的存款了?”
宋氏点头道:“是啊,阿翁和相公都是一样的想法,把生意做大,多开几家铺子,多办些织机,这样才能多赚些钱。毕竟您也看到了,这一大家子人每天都得开销,赚得少了怎么够?本金上原本是想借贷的,可是阿翁那时候在寺里交了些居士朋友,大家知道阿翁人心善也守规矩,又肯交朋友,便想要把银子存在我家的铺子里,多赚些利钱。阿翁这人最好面子,跟谁认识就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肯多给利钱,有时甚至是倒贴息了。可是老人家定下的事,小辈们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办法?”
范进道:“那这几年你们偿还利息可还及时?”
“大老爷说笑了,做生意以诚为本,又怎么敢不及时呢?每逢三节必会及时付息,从不曾缺少半文。妾身承认眼下银根是有点紧,但也不过是几笔帐目没收上来,等到收上来之后啊,自然万事大吉。”
“我看未必吧,夫人你看这里,从这帐上看,你们的支出已经超过收益,即便是加上这几笔帐目,就连持平也没做到。可是在后面,这帐又莫名其妙的变平了,夫人,你该不会用阴阳帐来糊弄本官吧?我得提醒你一句,新科进士要观政六部,其中户部的帐目向以复杂闻名,商贾之家的帐目再怎么令人眼花缭乱比起朝廷的帐,总归差了一天一地。本官若是铁了心的要查,任你有通天手段怕也是难瞒本官的火眼金睛!”
他的脸色陡然一沉,宋氏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慌乱,连忙道:“大老爷息怒,让妾身好好看看……这个啊,这里妾身看不出毛病啊,您倒是指给妾身说说,这毛病在哪。”
她说话间仿佛是为了看得清楚些,身体微微前倾,上半身渐渐压到桌上。夏季时节本就衣衫单薄,她又特意着了贴身的衣裳,那妙处压在桌上,让范进的心神也不由微微一荡。
两人在句容合作,共同对付花家时,私下也曾有过几次独处。但是宋氏始终在维持交情的同时保持距离,表现得像一个标准的良家妇女。即便是谈笑,也不会过于放肆,更有个贴身丫头寸步不离。
可现在她这种表现显然不是无心,范进相信,这么个聪明女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一些举动已经让男人产生了遐思。她是故意的。
在外面尚且自持,到了家里,反倒是大胆露骨的勾引,这显然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调查已经涉及了杨家一些机密,以至于这宋氏不得不牺牲色相,来吸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也不曾真的到户部观过政,说这个经历只是诈语。但是宋家这种经营手段及危机在前世范进见得多了,或可以称为庞氏骗局,或可以叫做高息揽存。其中手段,自己还是了解的,尤其宋氏眼下为了掩盖这个不息卖弄一下自己的姿色,就更做实了自己的怀疑。他冷笑一声,
“宋夫人,商贾之家有戒备心是常事。不信任本官,拿一本假帐给本官看,也没什么可指责,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你们的勾当,不是靠一本假帐就能盖住的。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贵府上已经支付不起存款人的利息,不得不挪用其他人的存款来付利,毕竟大家存款的时间不同,付利钱的时间有差,必要时还能挪用本金返利。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局面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已经是个大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