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尘要她害怕,这样才便于控制她,但真到了这一步,他又反感她这副模样。
她也俗。复杂的情绪,复杂的关系,俗上加俗。
他心不在焉地安慰周迟:“你恐惧的都是假的。”
她想说,恐惧的心是真的。
男人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道:“万事万物莫不是真假掺半,只需记得,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他抽走她的发簪,一小团青丝垂落。
周迟道:“你不接着问了?”
李一尘把玩那微凉的簪子,将它收进怀里。
他起身道:“你累了。”
“你不想问,我还想说。”
周迟松开右手,手心现出几弯月牙形的血红伤痕。
“我害怕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那种感觉。后来我遇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哥哥,他穿白色衣服,常年住在仙宫的占星台。仙宫的建造参照了一位大诗人的文章,十二座楼阁拔地而起,极其奢靡,京郊树木几乎伐尽。他喜欢在离天最近的阁楼上临风而立,像一只孤独的鹤。”她闭上双眼,“我身边人说,他的到来预示王朝的急转直下,也不尽然。他来之前,都城三年无选贤,朝堂无能臣,宦官擅权,宗室争斗,党同伐异,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无论纵情声色,还是求仙问道,都成了余者最后的狂欢。我父亲很信任他,吃了他无数丹药。我那时也很喜爱他,因为他问我要不要毁掉这一切,我答应了,我们一起铲除这棵坏死的树。当然,我不止要销毁旧的,我还要造一个新的。那些药有问题,但我对我父亲没什么舍不得的,他该死。他坚持服药,放纵欲望,忽然有一天就不行了。直到他死前一个月,都城近郊动乱,白衣哥哥跟所谓的大将军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乱军入内城,让一群强盗在我家门口杀人放火,那时候我才明白,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哦,他也杀了人。我父亲死后他消失了,听人说他回了李家,要拿回他的一切,时局乱了他就消失了。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一个能救这天下的圣人。”
这就是盟友的真相。李一尘的药物勾起她的胆怯,也令她生出一腔孤勇,她终于能好好地和李一尘聊聊这些事了。
说话间,她颈侧一凉。她睁开眼睛,迎向那股压迫感——那是一把映射寒光的剑,直指她的脖颈,铁器与流淌着温热血液的身体骤一接触,令她几乎想缩着脖子,和那不知仪态为何物的小道童一样,或者干脆激烈一点,捂耳尖叫。这并不令人舒服,更何况今夜骤冷,窗外还下着细密的秋雨。
比剑锋更冷的是持剑者的目光。
那目光像这世间的第一束光,开天辟地,从混沌照进真实。
她的血液淌地更快了。
李一尘手腕微动。利剑铮鸣,似乎嗅到初生羔羊的气息,优秀的铸剑师会把自己的作品打造成一位冷静而有耐心的捕杀者,显然这柄剑还太年轻。
雨声逐渐清晰。
周迟听见雨点打在窗檐,环顾房内,没有什么屏风,也没有别的男人女人,一派清寂。
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脱离了李一尘的掌控。
“秋水澄不流。”她道,“您的剑,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