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好!好!耽搁大官人了……”朱十五有些失望,但迅即用那卑笑掩住。

冯赛看他笑容里积着多年的艰辛,又有些不忍,再想起自己刚刚遭受的那些,不由得腾起一股愤气,正巧看到对面川饭店的店主曾胖走了出来,他家各种炙烤肉脯卖得好,需要木炭,便招呼道:“曾大哥,你家要不要木炭?”

“要啊。不过,一直都是烂柯寺那边的陆炭家送炭。”

“这位朱兄弟有些木炭,小家小业不容易,你看顾着收一些吧。”

“这不好吧。我跟陆炭家常年生意……”

“这五头驴总共也不过十秤木炭,一秤时价一百六十文,这十秤他一千五百文整卖给你,如何?”

冯赛迅即粗算了一下,过商进城抽税二分,行首过手又得至少压二分,朱十五这十秤木炭,若照行规发卖,最多一千四百文钱。省下一百文,够他家几口一天的饭钱了。

朱十五听后眼中闪着喜色,曾胖则犹豫起来。

“陆炭家恐怕也缺炭了?”冯赛又问。

“这倒是……今早去他家,已经没有存炭了。”

“所以你收了这木炭不算违约。另外,刚才曹三哥已经跟我说了孙羊店转买酒务、涨酒价的事,改天得空,我就去替你们说说情,算是还曾大哥的情。”

“那成!这些木炭我收了!”

“多谢曾大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哦——”他一眼看到柳二郎的马还丢在路边,“曾大哥,这匹马能不能暂且寄放到你家?”

“这个好说。”曾胖牵过马。

“多谢!”冯赛再等不得,转身驱马向城里赶去。

第三章

杏花冈

处困之道,君子之所难也,非夫智足以穷理,仁足以尽性,

内有以固其德,而外有以应其变者,其孰能无患哉?

——王安石

街上人多,行不快。冯赛平日骑马,极少吆喝路人,这时却不住高声吆喝着。行到护龙桥街口时,一个老者和街头唱曲的池了了,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四边的人都围过来看,挡住了路口。

冯赛越发焦躁,连声吆喝,却没人听,他只得拨马绕过去,扭头一眼看到烂柯寺,弈心小和尚正站在寺门外向这边张望。

冯赛与寺中住持乌鹭禅师多年前有过一段旧缘。当时,冯赛还在家乡洪州,才进牙行不久,处处艰难。于是常常到烂柯寺走走,一来二去,与乌鹭禅师成了朋友。

一天,冯赛向乌鹭禅师请教:“禅师,如何才能做好一件事?”

乌鹭当时正在柳树下、泥炉边煮茶吃,并没有答言,只从囊中另取出一只红瓷旧茶碗,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冯赛:“当心,我这茶盏全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只。”

冯赛忙躬身接过,他原本手脚轻捷,举止稳便,这时却有些紧张,险些没端住。

乌鹭笑起来:“方才是戏言,这茶碗不值一文钱。”

冯赛低头看那茶碗,果然是土窑粗瓷,且已残旧,不由得也笑起来。

乌鹭却继续道:“虽不值一文钱,却是贫僧母亲遗物。”

冯赛听了一惊,手里的茶碗又险些掉落。抬头看乌鹭,乌鹭却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否又是戏言。

冯赛心中一动,似有所悟:“禅师是否是说,世间万事都如这只茶碗,好坏轻重,只在一心?”

乌鹭却道:“吃茶便吃茶,说那许多。”随后低头喝茶,不再搭理冯赛。

冯赛却心下豁然:吃茶,原本再寻常不过,人却因茶之优劣、碗之好坏、天之晴雨、事之顺逆,生出无限无谓之烦恼,连端杯吃茶这最寻常之事,都做不来、做不好了。

乌鹭那句“吃茶便吃茶”他铭记在心,再临事时,若有繁难,他就在心里拍一下掌,警醒自己,不必多想,该如何便如何。只要心思不乱,神志清醒,做事果然就顺当很多。时日久了之后,遇事时,他已经不必在心里拍掌,只要略沉一沉气,一般就能恢复平静清明。

然而,眼下妻儿被人绑架,如何能做到不思不想。

他长舒一口懑气,绕过人群,驱马越过护龙桥,进了东水门。城中人少了很多,他这才挥鞭加速,沿着汴河大街,急急向西门赶去。穿外城,进内城,只有十几里路,这时却觉得总也走不到头,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出了西水门。冯赛知道右城北厢办事厅在沿河大街建隆观旁边,临街一间小铺屋。他奔过去一看,门开着,当门摆着张旧条桌。一个瘦小的老年男子坐在旧木桌后,正在读一卷旧书。

冯赛认得正是西厢长刘恩,忙下马过去拜问:“刘厢长。”

“嗯?你是‘牙绝’?”

“不敢当,不才正是冯赛。”

“久闻大名啊,我有个侄儿跟你做过生意,常赞叹你的为人。你来是为妻儿的事吧?先进来坐坐……”

“多谢厢长,不知我妻儿……”

“哦,你家小舅哥晌午来报案,我赶紧派了几个厢兵去追查,他们找了一圈,都没见人影儿。这事紧急,仅靠这几个厢兵不济事,我又让两个赶紧去寻右军巡使,向他禀报。剩下的三个继续去找你妻儿,这会儿还没回来。你也莫要过于忧急,先在这里等等信儿。”

冯赛却哪里坐得住?他忙别过厢长,骑了马,又向杏花冈赶去。

杏花冈是一片大土丘,连片都是京城官宦富商的园子,花卉林木繁茂,亭榭池台掩映。京城习俗,每到春天,这些园子都对外开放,任都人游赏踏春。

看着人头攒动、车轿往来,冯赛心里一凉。绑架自己妻女的人,只要封住她们的嘴,两顶轿子根本不必躲藏,大明大白抬过去,绝不会有人留意。想到妻儿的嘴被强人塞住,恐怕还要捆绑起来,尤其两个女儿,一定是惊吓坏了。他心里一阵抽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拧着缰绳,慌乱望着,心里急想:妻儿被劫,自然是得罪了什么人,但除了生意上的事,自己并没有和什么人结过怨。至于生意,这几个月虽然麻烦波折比往年多,但都算理清了。只有炭行这几位,事情还没办妥。看祝德实、吴蒙和臧齐三人刚才的言语行为,自然不是他们做的,否则何必又当面胁持走柳二郎?但若不是他们,那会是谁?就算招致过什么怨恨,也应该不至于绑架我妻女……

小茗说轿子拐进了一条田间小路,但这里大道两边随处都是小径,不知是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