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抖了抖湿漉漉的翅膀,屁股一转,充耳不闻,于是欺负继续。
日子一天天过,有一天,睡在袭明精心打造的山庄里的八哥觉得床塌了,屋子压平了,起来一看,自己竟然变成了人。
睡在不远处的袭明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满意的表情。这是八哥第一次看到袭明对自己笑,心里柔软成了一团,几乎要醉倒在他的笑容里。从此之后,变成人的八哥在鸟群里更加不可一世,连十六也不敢再来冒犯它,让它过了很长一段的舒心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它日日夜夜跟在袭明的身后,有时候还会伸出胳膊去抱他,袭明不反对,它就得寸进尺,直到它要去亲他的时候,才被阻止。
它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袭明深沉地看着他,那时候的情绪八哥不懂,直到很后来的很后来,它才明白,原来,这种情绪叫做——
嫌恶。
其他的鸟儿陆陆续续成人,八哥不再鹤立鸡群,十六对袭明的觊觎之心死灰复燃,开始在他们周围出现。八哥严密防守。一开始,十六很低调,经常是趁着八哥不注意的时候过来晃一圈,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十六开始大胆了,有恃无恐,八哥赶它,它还会反击。
这大大地激怒了八哥。有一天,八哥干脆当着所有鸟的面将它胖揍了一顿。的确是胖揍,那一顿揍完,十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袭明知道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那一晚,八哥没有晚饭,别人吃的时候,它就呆呆地看着袭明为十六温柔地上药。
八哥很难过,心像撕裂开来,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门有动静,一个黑影出去了。它警惕地站起来,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院子里,然后看到十六开心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扑到袭明的怀里,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十六踮起脚,将唇送到袭明的脸颊边亲了亲,袭明没有拒绝。
八哥很快回去了,因为再站下去,它怕自己的心会痛死在那里。
那一晚之后,八哥再也没有睡过一天的好觉,每天晚上看着袭明离去的背影,睁着眼睛到天亮,然后再看着他回来。
到后来,袭明发现了,有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八哥想,至少自己的床在他的屋里,至少两人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至少还没有被赶出去,总还是有机会的吧。
于是它白天变得更加温柔体贴,晚上就飞去附近的农家,花钱雇人教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看到十六也不再挑衅,而是干脆绕着走。
十六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从来以八哥马首是瞻的群鸟儿也不安分起来,分成了两派。八哥才不管,他眼里看到的从来只有袭明,袭明而已。只要袭明还愿意在它身边,它就愿意如履薄冰地坚持下去。
可惜,春天总要来,冰也总要碎的。
刺客降临,鸟飞蛋打。
八哥挡在袭明的身前,奋勇御敌。对方看他态度这么积极,调配了大量人手跑来围攻,很快,八哥就支持不住了,被人一棍子打趴在地上。当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痛得浑身骨头都咯咯响着抗议的那一刻,它的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袭明。
他是否安好?
然后,它看到了,将十六紧紧地护在怀里,淡定地站在角落里的袭明。
刺客最终还是被打退了。
八哥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这期间,十六没少登门给脸色看,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让它别鸠占鹊巢,快点退位让贤。
起先八哥还与它吵。八哥当然有资格吵,这是它的房间,出生没多久就和袭明一起住在这里。可是没多久,它就没有底气吵了,因为袭明不回来了。然后,十六也不来了。动弹不得的八哥经常躺在床上想,他们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像以前的他们那样,安静地待在同一个空间,享受着彼此发散在空气中的体温?
三个月后,八哥下地,刚出门,就被十六堵在门口,昔日难听的话悉数奉还,附赠一个巴掌。
鸟儿们最是机灵,那日刺客来袭,袭明护在怀里的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谁当红谁失宠心知肚明。没鸟上来劝慰,它们都静静地看着以前趾高气扬的八哥盯着红通通的半张脸,失神地看着十六的身后。
那里,袭明负手站着,一脸的事不关己。
八哥搬出了袭明的卧室。它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远香近臭。也许它和袭明就是靠得太近了,才磨灭了彼此之间的美感,离得远了,感情反倒能好起来。
可是效果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它离开卧室,和袭明的特殊关系好似就这样斩断了。无论它再怎么找机会,都见不到。其他鸟儿倒是时不时能见一面,所以它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
明明是他始乱终弃,凭什么伤心的是自己?
八哥心如刀割,已成习惯,然后,慢慢地就不痛了,这就是麻木吧,如行尸走肉般地在袭明和十六的居所来回晃悠,偶尔看到袭明的衣角,却抢先一步躲起来,生怕看到对方转身就走。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先转身的话,它宁可是自己。
可是当人走背运的时候,喝口水也要塞牙缝。
八哥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无比卑微,只是和袭明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偶尔看到对方清冷的背影,怀念下过往的美好,可是,终究被打破了。来了一群人,他们带走了十六。
看着十六声嘶力竭地呼喊袭明却得不到回音时,八哥心里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快意,而是升起同病相怜的悲哀。
十六被带走后,它看到袭明从屋里走出来,依旧云淡风轻。
面如冠玉,心如铁石。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八个字。
然后,袭明将所有的鸟都赶了出去,理由只有一个——
“不弃谷,不留妖。”
时隔十八年,八哥终于读懂了自己想亲吻袭明那日,他看自己的眼神。
一只不知羞耻的癞蛤蟆。
恍恍惚惚地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前路被拦,不知是谁的手肆无忌惮地伸过来,嘴里调笑着,抚摸它的身体。
体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是鸟又如何?
是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