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要趁热,谢则安花了三天将整套拼音教了下去。
这年头识字是个大难题,一般是找同音字对比着念,比如“携,音斜”;或者用反切法,比如“刊,苦寒切”。不管是哪种,其实都不适合还没认字的人。
确定有人掌握了基本的读音之后,谢则安就撒手不管了,跑回自己的房间躺着睡大觉。
刚睡下不久,谢则安突然听到有人敲窗。睁眼一看,居然是燕冲来了。
更令谢则安吃惊的是燕冲手里还拎着个半大少年。
那个被燕冲牢牢抓住的少年似乎明白自己挣脱不了,冷着一张脸垂手静立。
虽然才在那天夜里打了个照面,谢则安却还是把人认了出来:这面色阴沉的家伙不是谢大郎又是谁?
谢则安说:“燕大哥你这是?”
燕冲说:“找你喝酒,结果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在你家这边出没,就把他逮进来了。怎么?看样子你好像认识?”
谢则安上前牵住谢大郎的手,将他从燕冲手里解救出来,说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是想来找我玩又不好意思吧。”
听到谢则安的说辞,谢大郎抬眼看了看他,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冷笑。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谢则安的手。
谢则安对燕冲说:“你瞧,他又不好意思了。”
谢大郎大步往外迈。
燕冲没有阻拦,等谢大郎走远后才说:“虽然没见过,不过他刚才抬起头来我就认出来了,那是谢尚书的儿子吧?”
谢则安知道瞒不过燕冲,只能点点头。
燕冲说:“他是个可怜人啊。”
谢则安静静等待燕冲的下文。
燕冲说:“这孩子出生时不会哭,再长大一点也不会说话。他母亲原本一心扑在他身上,见他是个哑巴后受不了这个打击,没两年就积郁成病去了。他母亲是世家女,嫁到谢家没几年就去了,那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好几次闹上门骂他是丧门星。”
谢则安吃惊地说:“……他爹不管?”
燕冲说:“那榆木疙瘩最后一次才撞上,他直愣愣地叫人把那些家伙乱棍打出门,搞到对方去陛下面前告状。陛下让他说两句话缓缓,他硬是不低头,委屈地说’他们咒潼川谢家‘。陛下问他怎么咒,他就说对方骂他儿子是‘丧门星’,谢家还没倒呢,怎么丧门了?”
谢则安:“……”
燕冲说:“当初那事儿还闹得挺大的,我才会知道谢大郎是哑巴的事。”
谢则安沉默下来。
这还是多亏了谢季禹脾气直,换了别人可能就和赵英盘算的那样,谢季禹去低个头说两句好话了结了——毕竟两家是亲家,会结这门亲事无非是图个世代交好,真闹成仇家谁脸上都不好看。
燕冲接着说:“说起来傻人有傻福,那榆木疙瘩和他秦家闹翻没几年,那边就因为平日里骄横跋扈不知收敛而自食苦果,举家都被问了罪。那会儿不少人都被牵连了,那榆木疙瘩——”说着说着燕冲突然觉得不太对味,瞅了瞅面色如常的谢则安,改了口,“谢尚书居然被提拔到尚书之位上,一边是流放南疆凄惨收场,一边却衣绯佩金平步青云,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谢则安说:“那谢大郎还真是可怜,连母亲的娘家都不在了。”
燕冲说:“那边能那么闹,在又有什么用?这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好事。”说完他又摇摇头,“不过确实可怜就是了。”
谢则安不说话了。
他们母子三人入谢府,大概又给谢大郎添了另一种痛苦吧?
虽然谢季禹在妻子亡故这么多年后再续弦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他们的到来会分薄了谢季禹原本就不多的关爱。谢大郎再怎么冷面冷心,对于不惜得罪一个世家大族也要一力维护他的谢季禹应该也是带着敬慕的,所以才会拿他的图纸来泄愤。
谢则安安静了一小会儿,说:“他看起来不是顾影自怜的人,我相信他将来会大有出息。”
燕冲想说点什么,看到谢则安坚定的表情后又咽了回去。虽说“哑巴大有出息”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但他这个“义弟”一向能化腐朽为神奇,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呢?
燕冲说:“谢府那边我不好贸然造访,刚才路过时逮着了谢大郎我才进来的。你在谢府过得还习惯吧?”
谢则安说:“你看我像是不习惯的人吗?”
燕冲语塞。
就谢则安这心性,即使让他住进皇宫里头他都不会觉得别扭。
燕冲朗笑起来,转了话题:“我是来和你讨酒喝的,本来说等你见过长公主之后就来找你,没想到陛下居然会给你娘和谢尚书赐婚,害得我一直没喝成。”
男人间的交情向来不用太多言语,谢则安也一笑,爽快地说:“我这里正好藏着两坛,这就让燕大哥你喝个痛快。”
谢则安年纪小,燕冲也没让他跟着大碗大碗地喝,允许谢则安换了个小杯。
谢则安酒量不差,只不过喝酒伤身,所以喝得很慢。
燕冲可没他那么斯文,酒一入喉,眼睛就亮了起来,一口气灌了几大碗。
谢则安说:“燕大哥你这么喝会醉的。”
燕冲说:“我从来不会喝醉!”
谢则安亮出三个指头:“这是几?”
燕冲说:“嘿嘿,瞧不起我的酒量吗?不就是两,啊不,三,不对,为什么这么多,你莫不是妖怪变的?”
谢则安哭笑不得。
还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