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痒了!烈阳,为娘不痒了!”风千幻努力将左手放了下来,狼狈的用一只手臂撑着,艰难的站了起来,大声对着向她走过来的风烈阳道,“烈阳莫要再走了!莫长生已经疯了!他能下狠心亲哥哥的命都不顾,就为了困住你我母子,他一定也能害你进入那个什么落凡阵!烈阳烈阳,快回去!为娘死了没关系,可是你不能死啊!烈阳——”
除了那一日,风千幻初初结婴,正是无知无觉意气风发时,乍然听闻噩耗,知晓五灵大陆的诅咒,知晓她和诸多在五灵大陆出生的人,无论修炼的多努力,无论气运如何,无论资质多么优秀,无论他们付出比其他大陆之人数倍的努力,他们都不可能招来渡劫天雷劫,他们都不可能飞升……
风千幻只在那一日感受过绝望的滋味。她原本以为,她这辈子也就会尝过那唯一一次绝望的滋味了,可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风烈阳走向未知的危险时,还是为了她走向这未知的危险,风千幻绝望而痛苦,恨不能取而代之!
“你放了他!”风千幻被斩断一臂,伤口痒若上万虫蚁啃食一般,根本不能使出一丝灵气,更不能让她站直身体,上前去阻止风烈阳,风千幻明知如此,却又不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有危险,因此只能乞求地转头看向莫长生,“我风千幻平生从不求人,可是今日,我第一次求你!第一次向一个小辈求情!”
风千幻神情如同遭受了巨大的屈辱,双目直直的瞪向莫长生,大声道:“莫长忧的事情,是我错了!是我风千幻对不住莫长忧,是我看不上莫长忧的炉鼎之身,是我一意孤行,认为莫长忧在修真界毫无根基,又是区区三灵根,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做人妾室炉鼎的命!是我以为,莫长忧被烈阳采补之后,这辈子都没有希望筑基,这辈子都只能被我们当做最可有可有的棋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我以为,不管莫长忧有多少傲骨,只要把他留在凡人界的亲人带一个过来,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莫长忧就只能乖乖听话,好好地侍奉我儿!是我太过着相,太过自私阴毒,看不起旁人,这才害得莫长忧道基被毁,此生修行之路尽断!”
风千幻的声音极大,大到了阵法之外,无数逍遥宗和来参加双修大典的宾客全都听到了。
济遥灵君微微闭目,片刻后才挥了挥手,让那些阵师继续研究这个阵法。
风烈阳停住脚步,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向风千幻。
风千幻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理直气壮,无愧于心的,然而今日将这番话全都说出来,风千幻才知晓,她一直是愧疚的。只是那丁点的愧疚太过微末,直到莫长生以风烈阳的性命和修为相逼,风千幻才将那微末的愧疚慢慢挖了出来,然后蓦地变大,说了出来。
她一只手捂着心口,喃喃道:“是我错了。可是,那时烈阳已然被奇石影响的痴傻,犹如稚童,甚么都不知道。错得始终是我一人,应当接受你的报复的也只该是我一人。烈阳从始至终,甚么都不知道。”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莫长生,目光里尽是乞求:“烈阳当真甚么都不知晓。因我的故意哄骗,他那时甚至以为,炉鼎便是能陪伴他一辈子的道侣之意,而我给他的那部采补功法,他也一直以为是可以救莫长忧的秘密功法,所以才会明明是稚子之心,却仍旧愿意潜心修炼。”
“自始至终,错得都是我一人,莫长生,莫道友,你若要报复,也该报复我一人才是。至于烈阳……还请莫道友放他出阵,作为谢礼,我风千幻愿以性命相谢!”
“千幻!”济遥灵君蓦地大喝一声,“不可轻生!”
诸葛肴虽然不喜风千幻,但是他太了解风烈阳对宗门的重要性,因此在一旁亦喊道:“千幻师姐,烈阳师兄,二位且再等等,肴虽不知落凡阵究竟有多么神奇,然而此等毁人仙缘之阵法,想来也是违背天道因果的,莫道友为人光风霁月,应当不会布下这等恶毒阵法!”
诸葛肴话音一落,众人还在思索诸葛肴这番话究竟有几分道理,就见那先前随着风烈阳一同进入莫长生阵法的几人中,其中一人不知踩到了哪里,头顶突然一阵暴风疾雨。
众人神色先是一松,看这人脑袋上的暴风疾雨,其实也不过是凡人界最普通的风雨而已,对修士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显然那个被风吹雨淋的修士也是这么想的。
“老子当这落凡真有什么稀奇的来着,现在看……哼,不就是挂个风,下个雨么?老子一个法术就……”那名修士微微一顿,手上接连打出好几个法诀,却一个都不听使唤,“奶奶的,怎么感觉身上这么冷,还有灵力,怎么都不管用了……阿嚏!阿嚏!”
那名修士还在继续努力打法诀,可是其他围观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他们亲眼看到那名修士在打喷嚏。可是,修士体质异于凡人,这世上哪里有一个修士会打喷嚏呢?
除非这个修士,已经不再是修士,而是修为散尽,沦为凡人。
那几名和风烈阳一起待在阵法中的修士立刻顿住不动,生怕自己往前一步,就落得那名修士一样的下场。他们万分后悔,方才,怎么就跟在风烈阳后面进来了么?如果他们不那么贪心,如果他们不想着风烈阳还不到五十岁,只是个修真界的黄毛小子,他们多用些手段就能把这小子手上稀奇古怪的阵盘和法宝骗走,或许,就不会落得现在的境地,走不能走,留不能留。
阵法之外的众人大多怜悯的看向那个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被夺了仙缘的人。
“不可能!我明明是修士!我明明是金丹末期修士,明明只要找到意境,就可以碎丹结婴!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怎么可能被无缘无故毁了仙缘?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人疯狂的大叫着,毫无章法的开始变幻手诀和口诀,奈何仙缘已逝,他身上丹田里一丝灵气都没有,金丹早已消散,怎么可能施出任何的法术呢?
所有人都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莫长生看好戏似的看了一会,终是厌烦,直接道:“你可以自己走出阵法了。”
那人一怔,其余人亦诧异地看向莫长生。
莫长生微微勾唇:“我的阵法,不关凡人。”
莫长生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那名被仍旧自诩为金丹末期之人疯狂的大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夺了仙缘!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被糊里糊涂的夺了仙缘!莫长生,你胡说!看我不宰了你!”
那人无所顾忌的冲出了落凡阵,然后冲着莫长生的方向奔去!
莫长生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这人冲到他面前,哪怕他知道这个人根本不会伤他半分。
“本尊轻易不杀凡人。”莫长生依旧微微笑着,桃花目中像是藏了那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不敢亵渎,他轻轻一扬手,一道手的虚影就将那人抓住,轻飘飘的就将那人扔到了阵法之外,众位修士面前,“但是,如果有人要杀曾经觊觎本尊东西的凡人的性命,本尊亦不会管。而且,若是有人动手格外干脆利落,令本尊心情愉悦,本尊倒愿意赏那人几颗丹药吃着玩。”
原本正围着那个变成凡人的前任修士检查并确定其是否真的没有了半点修为的众人,立刻默契的四散开来,目光在那位前任修士和莫长生之间徘徊。
直到莫长生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只玉瓶,将玉瓶中的五六颗结婴丹来回抛着玩时,其中一人目光一变,毫不客气的拿出自己身上的法宝,猛地砸向那个前任修士——那前任修士早就没了半点修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一息时间……或许比一息的时间还要短暂,那名得罪了莫长生的前任修士就气息断绝,登时殒命。
杀了他的那名修士将他身上的储物袋和法宝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对莫长生躬身道:“莫前辈,晚辈已杀了那人,不知可否得到前辈赏赐?”
恭敬而畏惧。
按照常理说,一个金丹末期的修士,不该这么恐惧一位元婴中期的修士,可是,这名金丹修士着实是太识时务了。
他将莫长生看得清清楚楚,知晓眼前这位骨龄不到五十岁的“少年人”,虽然年岁小,修为也不算特别的高,可是却是修真界少有的阵师和丹师,既可以布下能够断绝修士仙缘的绝世阵法,手中又有能使一位元婴后期修士不得不废掉修为的长剑,还有一身炼丹的好本事,道心坚毅,知晓天道因果却不盲从,心性坚韧,能将兄长之仇藏在心底二十几年,直到今日修为提升到足够的地步,才在罪魁祸首的双修大典当日蓦地出现,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毫不客气的告诉所有人,他不是甚么善男信女,招惹他的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他都不会亦不可能轻易放过!
陆河甚至在想,如果不是风氏母子有一个炼虚圆满期的长辈,莫长生是不是也会杀了他们,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用阵法困住和折磨他们。
陆河深深认为,莫长生不是善类。
却是最适合在修真界生存的人。
“晚辈散修陆河,见过前辈。”
莫长生看着那个面容已过中年,却肯第一个对自己弯身的金丹末期的陆河,微微一笑,将手中把玩的丹药都装进了玉瓶之中,再取出一瓶易容丹,朝着那陆河的方向轻轻一扔。
“希望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一瓶的结婴丹,一瓶易容丹,足以任何一名修士冒着违背天道因果的危险,杀人夺宝了。
莫长生想,他果然不是甚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