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娘这孩子一向懂事。”王玫浅笑着赞道,“我每回见她,都更喜爱一分,恨不得带了她家去才好。”她这话确实说得真心实意。崔芝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胚子,性情出众,品性也很不错。不但进退举止优雅有度,而且知书达理,很会照顾人,显然教养极为出众。这样的孩子,谁能不爱呢?
李十三娘听了,竟像是比赞她自己还更眉飞色舞些。只是,没待她说什么,崔简便突然道:“王娘子怎么不带我家去?”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崔芝娘,又接着道:“从世母一定舍不得芝娘阿姊。若是我,只需和阿爷说一声,他肯定不会阻拦的。”
“噗嗤!”李十三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拍着胸口,“这孩子……”
崔芝娘也忍俊不禁,揉了揉崔简的脑袋:“表姨与阿娘说笑呢!你怎么当真了?”
崔简轻轻皱了皱眉,认真地重复道:“我今日就跟着王娘子家去。”
王玫牵起他的手,难掩笑意:“阿实,若是你阿爷准了,我便带你家去。你跟着我家大郎住几日也好。”当这个素来早慧贴心的孩子流露出稚气的一面时,她心中便情不自禁地涌动起了满足他所有愿望的冲动。而且,这孩子如今已经习惯了作为兄长照顾崔韧,大概早便忘了被兄长照顾是什么滋味。大郎王昉这位称职的好兄长,也应该能让他感受颇不一样罢。
“当真?”崔简双目一亮,“王家阿兄待我们很好!”
“我也去!我也要去!”崔韧听了,一头扎在李十三娘怀里,“阿娘!我也去!阿姊!阿姊也去!”
李十三娘无奈地摇了摇首,佯怒道:“你不过是只身一人来了别院,走时却要带上三个,可真真是划算得很!”
王玫笑着打趣道:“便是一晚上也舍不得么?那我明日不仅将你们家的三个带回来,还将我们家的四个带过来如何?”
“罢了罢了,真将你家那四个都带来了,阿崔岂不是要担心得睡不着觉了。”李十三娘拍了拍崔韧的背,将他交给了崔芝娘,“若是你家去时,他们还记得此事,便将阿实和大郎带去住一晚罢。只是要烦劳你家大郎了。至于芝娘,我如今可舍不得让她离开半步。”说着,她叹道:“不知不觉便又说了这么些,我若是再不去布置午宴之事,大概便赶不上时辰了。芝娘,替阿娘好好招待你表姨。”
“儿知道,阿娘放心。”
“表姊去忙罢。”
待李十三娘走了,王玫对崔芝娘微微一笑:“芝娘,先前来你这院子时,也不曾好好走一走。如今,你便带着我散散步罢。”
崔芝娘浅笑颔首:“表姨随儿来。儿这院子里有两座小楼。左边小楼是儿的寝楼,右边小楼有绣房、书房、琴房,也有客房。先前儿还曾想过,邀晗娘、昐娘过来小住一段时日呢。”
“尽管给她们下帖子罢。她们一定会很高兴。”
“当真?”
就在众人都随着引路的崔芝娘在院子里漫步时,崔简突然轻轻地拉了拉王玫的袍角。
王玫脚步略停了停,低头看着他:“怎么?”
“我不会忘的。王娘子,记得带上我。”
“……好。”她怎么突然有种真想将这孩子抱回家去养的冲动?《道德经》,又该默诵《道德经》了。这父子俩,真是令人想淡泊也淡泊不起来啊。
王玫与崔芝娘安安宁宁的漫步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因崔韧很快便被已经果实累累的桃树吸引了过去,拉着崔简一直嚷嚷着要摘桃吃。王玫看过去,就见肥硕粉嫩的桃挂在桃树枝头,压得枝条都坠了下来。于是,她笑着对崔芝娘道:“这些桃也该采摘了。芝娘,你带着两个弟弟摘些下来,待会儿也正好孝敬贵主尝一尝。”
崔芝娘闻言,欣然颔首,唤来侍婢准备好剪子和托盘。然而,正当她犹豫是否要将剪子这般锋利之物交给两个弟弟的时候,崔简便已经利落地爬上了树,一手摘了一颗桃,冲着树底下的崔韧道:“用衣袍兜着!”
崔韧忙拿起自己的袍角,在树底下转来转去,兜住他丢下来的桃。
王玫禁不住笑了,宽慰崔芝娘道:“小郎君就该这般顽一顽。不必担心,我看着他们呢!你赶紧也去剪些下来罢。”
崔芝娘便安心去了,她的动作很是秀气,不慌不忙。
“王娘子!吃桃!”这时,桃树上的崔简又摘了两颗桃,抛了过来。
他扔得很准,王玫伸手便将桃接住了,放在旁边侍婢拿着的木托盘上:“阿实小心些。”
不过五岁的小郎君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多了些他这个年纪的小家伙才有的顽皮之色:“我多摘一些,随王娘子家去的时候带上,就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他家阿爷虽然说,正式的人情往来与他无关,但这可是私下往来,便意味着他想送什么便能送什么。
他既然有心,王玫自是含笑微微点头。
于是,午时正,当李十三娘的贴身女婢前来请他们去水阁时,崔芝娘身边的侍女便带着洗净的粉桃一同去了。因爱子崔滔不在而略有些失落的真定长公主立时便欢喜起来,破例在进午食之前便吃了一颗桃,连声赞味道不错。
崔简与崔韧在一旁辨认哪些桃是他们俩一个摘一个接的。两人本以为凭借上头的梗便能分辨出来,却不料侍女在洗桃的时候,早便将梗都去尽了。他们只得从里头挑了些自认为品相不错的,捧给了长辈们品尝。
李十三娘、崔渊、王玫实在是不忍心让他们失落,也只得吃了一颗桃,算是抚慰他们的孝心。
因彼此都已经足够熟悉,又有吃桃这一出,午食之时,气氛也便格外融洽起来。
一张张食案抬上来之后,因每人的口味不同,食案上的吃食也完全不同。如王玫,李十三娘便给她安排了清淡的饮食,肉食只有鹅肉、鸡子和虾,其余又有时鲜菜蔬与菌类,以蒸煮炖为主。真定长公主也似是不喜味道过重的菜品,菜肴尽是羹汤一类,但主食与点心却好油炸煎作之物,看着颜色鲜亮,也颇为诱人食欲。
午宴结束后,王玫便去了李十三娘安排的客院中休息。崔简与他的小尾巴崔韧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跟去了客院。这客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是个难得一见的口字型院落。院子中央种着一丛翠竹,又有一株桂树立在窗前,随风送着香气。
两个孩子方才爬树摘桃接桃,也是累着了,不多时便昏昏欲睡起来。王玫将他们安排在正房的寝室内睡下。她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只需在外头的长榻上略靠一靠,或者冥思一番便已经足够了。
待孩子们睡熟了,她正要执着拂尘上榻,丹娘走进来轻声道:“九娘,崔郎君来了。”
她微微一怔,推门而出,便见崔渊正拿着一个紫檀木盒子立在院落中间。许是因他吩咐过的缘故,先前带她过来的几个侍婢都不见了人影,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听见门开的吱呀声,他回过首,笑道:“清净道长,上午我曾提过要送一幅画给王兄,便烦劳你带回去罢。”
王玫婉拒道:“崔郎君送了那幅潼关图便已经够珍贵了,很不必再送一幅——”从父兄对他那些画作的推崇便可看出来,崔子竟的画因很少外传,每一幅都弥足珍贵。便是捧着千金万金,恐怕也未必能得到。她又如何能再收下一幅?
崔渊抬了抬眉,忽然问:“清净道长似乎对我起了什么误会?”
王玫一怔,摇首道:“崔郎君为何有此问?我并没有生出什么误会。”
“难不成,你觉得我是故意对你隐瞒身份?”崔渊自顾自地猜测道。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其他做得不妥当之处了。
“并非如此。我知道,崔郎君隐瞒身份也许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身份一事,其实并不重要。”王玫确实不介意他隐瞒身份。无论是无意或是刻意,不管身份变或是不变,他都仍是那个豁达仁义的崔郎君。
“那为何不愿接下我所赠之礼?”崔渊弯了弯嘴角,“既然我愿意送,你只需坦然收下便是。也只不过是寻常的往来而已——除非,你已经不愿意与我来往了。何况,我最近一时技痒,画了不少,书房里都快挂不下了,送出去也好。”
“……那便多谢崔郎君了。”他都已经这么说了,王玫只得如此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