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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496 字 8天前

李氏赶紧道:“民妇也过得不错,与以前娘娘在的时候没甚么分别……就是……”她仗着此时气氛不错,咬咬牙,壮着胆子道,“就是相公和伦哥儿平日都无所事事,民妇总想着,若他们能有个差使做做也好。伦哥儿也该相看起亲事了,如果连个差使也没有,哪有好人家看得上他啊!”

张岱和张伦都没料到她竟然会在皇后娘娘眼前提起这种事,禁不住急了。可在娘娘面前又不能失礼,于是张岱只得吹胡子瞪眼睛地给李氏使眼色,张伦也皱着眉头连连摇头。父子俩既难堪又心虚,不经意间遇见张峦父子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倒也是,伦哥儿早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倒是我疏忽了。”张清皎一向知晓李氏的性情,自然不会觉得她太过唐突。况且,张岱与张伦父子俩一直游手好闲的也不合适,确实该寻个差使做做。只是,两人文不成武不就,即使想安排好差使也难。

思索片刻后,她对张峦道:“爹爹,不如这一回,叔父叔母和伦哥儿便在京中安顿下来罢。先适应一段时日,然后爹爹想法子给叔父和伦哥儿安排些差使。我得空也想想,试试能不能向万岁爷求两个虚衔。唯有如此,伦哥儿才能说着好亲事。”

张峦哪里舍得女儿为难,瞪了一眼闲散惯了的弟弟与侄儿:“娘娘放心,臣必定会好好安排此事。至于虚衔之事,再议罢。总不能因着此事破了例,倒教万岁爷以为咱们家的人都一心求官呢。”

李氏确实有求官之意,可此时哪敢再说甚么?若大伯能给张岱父子俩安排个好差使,她便已经满足了。更不必提皇后娘娘也有关照他们的意思,还想着给儿子说亲。指不定,伦哥儿未来的媳妇儿出身也不会比纯哥儿媳妇差呢?

李氏所提之事暂时解决了,小钱氏赶紧给张忱使了个眼色。张忱遂道:“娘娘,草民承继宗子后,族中也都一切安宁。祖父立下的家规与族规深入人心,无论是家人或是族人都按照规矩来行事,举止与往年相比越发有度了。且咱们的族学也越办越好了,从京城延请了两位好先生,族人子弟都在里头勤奋读书,指不定再过两三年便能出秀才、举人了。”

“如此甚好。”张清皎笑着点头道,“有劳从兄了。这次从兄回兴济后,我会命宫人送些笔墨纸砚给族学,也算是嘉奖那些勤学之辈。另准备数百册书,放在族学书房中,供好学者随时翻阅。”

“草民替他们谢过娘娘的恩典。”

而后便是沈禄与张氏,他们夫妇平日时常进宫,与张峦也走得极近,自是没有甚么新鲜事可说的。张氏如今最关心的便是沈峘的亲事,无奈沈峘坚持必须中了秀才之后才说亲,她也只得先相看着。

“听说表弟的功课极为出色,在书院中亦属上乘,姑母很不必担忧。指不定明年他便能下场通过童生试了。”张清皎又望向张鹤龄,“鹤哥儿也常说,他明年定要下场一试。你们兄弟俩正好可时常一起读书,互通有无。”

沈峘与张鹤龄皆应是。他们表兄弟二人年幼的时候并不亲近,如今长大了倒是走得近些。不过,与张鹤龄多思的性格相比,沈峘性子更纯直一些,却也不乏看人的眼光。张鹤龄总觉得张伦太蛮横、张纯太不知世事、张延龄年纪太小,兄弟们之中,也唯有沈峘能说几句话。

“回娘娘,民妇过得也不错。”张清瑜定了定神,微笑着回道,“公公在山东任上已经有三四年了,听说下一任仿佛便要回京了。这回我们回京,公公与婆母还提起来,说是让我们早些在京中安置。若能在京中落脚,日后指不定就能时常入宫觐见娘娘了。”口中虽是这样说,但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婆母不动声色给她施加的压力,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若非她是皇后娘娘的从姐,恐怕相公早就不知已经纳了几房妾室了。

“在京中定居是件好事,总比一直随任迁转更强些。”张清皎道,“爹爹既然在给纯哥儿相看宅子,不如一并给清瑜姐姐也看看。若能买在一处,离大宅近些,平日也能照料着些。我看清瑜姐姐的脸色似是不太好,指不定是有些水土不服?”

张清瑜怔了怔,抚了抚自己的脸,刚要张口说并没有,就听她笑道:“不妨事。这两日我便派一位宫医去给你们都把一把脉,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张清瑜呆住了,张清璧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谢恩。张清璧眼中带着感激看向张清皎,却见她弯起唇角笑了笑,似是并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若非张清璧曾提起过张清瑜在子嗣上吃了不少亏,又见她的脸色确实因忧思过重而有些不好,她也不会派宫医给她瞧瞧。都是自家姊妹,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她早已几乎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今伸出援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清璧妹妹呢?”

“回娘娘,民妇过得很安宁。”张清璧瞥了瞥低垂着眼的孙伯坚,笑容更为灿烂,“公公婆母待我便如同嫡亲女儿一般,兄嫂也都和蔼近人,相公虽平日里忙着读书,却也时时照顾我,一儿一女也凑了个好字……这样的日子,简直舒心极了。”

“我便知道,让你说起来,必定样样都是好的。你可别报喜不报忧啊。”张清皎道。

“怎么会呢?”张清璧道,“在娘娘面前,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

“这倒是。”张清皎笑道,“对你,我一向是最为放心的。”

家人说了小半日话,见时候不早了,张峦与何氏遂提出告退。张清皎亲自扶着何氏走出坤宁宫,张清璧也赶紧过来扶着。就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低声道:“娘娘,民妇有事禀报,可否请娘娘拨冗一听?”

张清皎眸光微动,瞬间心头便掠过了许多猜测。片刻之间她便做出了决定,吩咐旁边的沈尚仪道:“伯祖母年纪大了,各位长辈想必也都有些累了,便给她们都备上暖轿罢。许久不曾相见,我也亲自送一送她们。”说着,她便与何氏、张清璧上了一顶暖轿。

第297章 旧事重提

“娘娘……民妇失礼了。”张清璧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俯身过来, 耳语道, “民妇近日听家仆提起,刘家仆婢正悄悄以重金贿赂孙家与咱们张家的族人仆从,目的便是打听当年定亲一事。虽然不知为何时隔多年,他们家又想起来查探这件事, 但民妇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不得他们受人指使, 会对娘娘不利。”

张清皎心头轻轻一跳, 眉头微蹙:“刘家?莫不是当年那位刘娘子的娘家, 刘县丞家?”她记得很清楚, 选太子妃的时候,刘娘子还试图用定亲这件事威胁她。但阴差阳错,她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她反倒是因祸得福。那时候她便怀疑,刘家当时应该确实听到一些风声,可到底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刘娘子才选择在最后关头胁迫她。若当真有证据,只要向锦衣卫与东厂揭发,那她便极有可能做不成太子妃了。

“就是那刘县丞家。”张清璧道, “民妇发现此事后,心里一直很担忧。正好纯哥儿即将成婚的消息传来,民妇便想着一定要来京城, 亲自将这件事禀告娘娘。娘娘,尽管孙家和张家的家规都很严格,族人与仆婢等闲不会背主,但凡事总有万一……”

“是啊,人心难测。”何氏接道,“刘家舍出了重金,指不定就有人因为贪心便胡言乱语。民妇很担心,此事会被有心人利用,于娘娘的名声不利。”

张清皎眯了眯眼:“这件事颇有些蹊跷。当年为了太子妃之位相争时,刘家只是派人四处打听,私底下传播流言,并未舍出重金贿赂——或者说,区区一个县丞之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财来贿赂孙家与张家的人。为何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他们还惦记着此事,而且反倒是能够拿出钱来了?”

“娘娘明鉴,刘家重新查探旧事,其中必有缘故。或许,想对娘娘不利的并非刘家,而是有幕后指使。”张清璧道,“否则,刘家怎会变得如此豪富大方,而且丝毫不惧怕娘娘得知此事后的反击呢?”

“是啊,区区一个县丞之家,哪里来的胆子与一国皇后过不去?”张清皎道,“伯祖母,清璧妹妹,你们可知,刘家这些年过得如何?刘娘子后来嫁了何人?刘县丞眼下还在不在兴济县?是否跟着清瑜姐姐的公公赴任了?还是已经迁转他处?”

张清璧想了想,道:“记得姐姐与民妇提过,刘娘子落选后,受到了宫中教养女官的惩罚。因此,她的名声并不似其他经历过采选的姑娘那般好。回到兴济之后,刘县丞好不容易才替她找了户祖上曾出过进士的人家结亲,但她的夫君是个病秧子,似乎过得并不好。”

“一两年后,她的夫君便病逝了,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夫家都说她克夫,就将她赶回了娘家。正好那时候姐姐的公公要迁转往山东,并不想让刘家也跟着同去。刘县丞只能自寻出路,后来似乎去了别处……好像是南方?”

“南方?”张清皎不期然便想起了江西宁藩。但仔细想想,这怎么可能呢?先前造谣太子的出身,才算是叛贼用的招数。万一日后真举兵反叛,也能以此为借口,动摇东宫继承皇位的正统性。可眼下这算什么?在帝后之间挑拨离间?给皇后泼脏水?使内宫不再安稳?这简直就是内宅争斗的路数啊,格局实在是太小了些。

“是钟陵县丞。”何氏道,“民妇记得很清楚,刘家人离开的时候,说的便是去钟陵县就任。他家有故旧曾腆着脸来咱们张家赴宴,谈天时提起来的,应该不会有错。钟陵,钟陵是哪儿的来着?”

张清皎淡淡地道:“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钟陵县。”提起钟陵县,便不得不提起宁藩一系封在此处的钟陵郡王朱觐锥。他是宁靖王朱奠培的第三子,据说醉心人物画,尤为擅长绘仕女图。

刘家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不是钟陵郡王?虽然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只是猜测,可若与此前那件事联系起来,这钟陵郡王却是有极大的嫌疑。此外,若是钟陵郡王确有谋逆之举,是他一人之意,还是整个宁藩之意?

思绪纷纷之间,张清皎不自禁地又想到:这件事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那她又该如何化解呢?如此明显的挑拨离间之计,她自然绝不能如敌人之意,与朱祐樘生出甚么间隙来。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朱祐樘当然只会相信她,而不是外头流传的谣言。只要她矢口否认,咬定这都是刘家为了报复捏造出来的,他必定毫无怀疑。

可是,这般“善意”的隐瞒,当真合适么?

他对她一片赤诚,可她呢?她有那么多秘密不能与他直言,难道连这件事也不能坦诚以对?难道她不相信以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对此事只会一笑置之?她对于他的信任,竟是薄弱如斯么?

正当她在心中质问自己的时候,暖轿落了下来,便听肖尚宫道:“娘娘,已经快到西华门了。”宫中的暖轿,自然不能轻易抬出宫去。便是想以暖轿送张家人回府,她这位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跟着同去。

张清皎回过神来,低低地对何氏与张清璧道:“伯祖母、清璧妹妹,尽管放心罢。此事我已经有对策了,这两日我便会让万岁爷派出锦衣卫,调查刘家背后究竟以谁作为依仗。你们不必替我忧心,心里只需挂念着纯哥儿的婚事即可。”

何氏与张清璧这才松了口气,连连颔首:“也请娘娘放心,此事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这件事,只需她们知道就足矣。张清璧察觉后,也只告诉了何氏,连钱氏、张清瑜面前都不曾提起过。

张清皎含笑朝着她们轻轻点头,往轿帘处伸出纤纤玉手,立在轿外的沈尚仪立即扶住了她。待她出轿后,便令暖轿直接将张家内眷送回府。男人们则照旧步行走出西华门,在西华门外骑马或乘清油马车回府。

她目送着他们离去,目光中隐约带着些许忧色。肖尚宫和沈尚仪察觉后,对视了一眼,依旧保持沉默,并未多问。便是她们忠心耿耿,一心想为娘娘分忧,也须得敏锐地分辨时机。娘娘不需要她们分忧的时候,便不该烦扰;等到娘娘需要她们的时候,再竭尽全力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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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众人回府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寿宁伯府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邸,即便所有亲眷都来借住,也依旧是绰绰有余。这回张纯成婚,婚房设在左路第二进,前来庆贺的亲眷们便被何氏安排在右路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