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是白孔雀真正噩梦的几十年,若是他兽性未脱,神智未清明,或许也不会如此记忆深刻,但是他已经化了形,便只能头脑清明地感受着这世上一切的迫害。它不出一年便被一群小孔雀从暗隔中偷偷拽出来,一群孩童早知晓它在背后,光是察觉到它的呼吸声,便让一群小孔雀头皮发麻,再看到它的样貌,更是厌恶。为首的那个孩子脸上冷笑,扬手便要帮它拔光这一身不详的毛发,璃荡留给他的孔雀翎尚留在身上,更是激起了一群小少年的斗志,毕竟这是那位逝去的璃荡夫人的法术,他们一遍遍地趁学里师长不注意,在它身上试着任何能将这翎羽剥下来的术法。
寨里所有长老和贵族,都本能地想要对着这怪物视而不见。先不说它生得可怖又脆弱,让人难以心生欢喜,璃荡在她最后的时光中抛弃了孔雀寨,他们紧紧地捂着这件事,秘而不宣,他们在璃荡生前如此拥戴她,而她最后,却只留下了这不伦不类的累赘。他们怪璃荡的那个男宠,怪他玷污了璃荡的血脉,于是他早被判了流放外界。
折磨的事件愈演愈烈,终于被捅到了贵族那里,贵族们治了长老照管不力之罪,责令他们将白孔雀带回去精心照顾。怪物没名字,所有孔雀都只叫它白孔雀。它离开族学的那天,已经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拔高了些的涂苏阴恻恻地笑着,只对它道,白孔雀,来日再会。
长老们只好找孔雀过来亲授它术法,它不太爱学,常年累月的病痛和虚弱的身体,让它不知道不痛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它也还是站不起来,只能拖着腿在地上爬行。后来汤药灌多了,它饱受折磨,索性翻看起了医书,一点一点寻找着能用的药草。孔雀寨的荒野辽阔,它拖着残破的身躯,躲着光行路,经常在野外一待就是十几天,他不愿意回去,更愿意在满是草药的山谷里生活。
后来他又熬了几十年,在期间也有再被送回族学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同一群孔雀继续折磨。涂苏发明了个赐福的逆咒,使得自己手里不再散落片片檀木叶,却是从地下长出了粘稠阴暗的东西出来。因为能操控,他就拿着这个折磨白孔雀。白孔雀就在这种折磨中,学会了这逆咒,也发现,这咒法居然如此适合他这种怪物,他郁结在心中那些粘腻而阴暗的恶,都能化成他实体可操控的人形。
他带着这唯一施得不错的术法离开了寒山,傍着一处灵气充沛的山谷落脚,在那里遍尝了百草,贵族和长老们也不愿意再管他,但是却碍于他也是贵族这一身份,只好时不时给他送些能吃能穿的东西,他一点点摸索着治自己的方子,有的时候吃错了药疼痛难熬,有的时候吃对了药便增长些法力。渐渐地,曾经那些被压制的法力源源不断地增长出来,他终是璃荡之子,血脉还是显露,而长老也终于意识到了此事。那时长老们已经照看了他数十载,自觉这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拉拢的贵族,虽然只是个怪物……
后来他们在白孔雀建府时出了不少力,又塞了几个位卑的母孔雀给他当侍女,他毒死了几个,剩下的惊惧着跑到长老处哭诉,长老们当面骂他禽兽不如,他操控着影仆,将那些死不瞑目的侍女尸体扔到了他们脚下。
长老们理亏,所以暗暗地将此事忍下,只不过该知道的孔雀还是知道了这事。有一天他照常去采药,山上远远有个黑色的身影,他知道那是涂苏,却并不理会,若是他敢靠近,他就用毒瘴将他化作草药的肥料。但是他只是从怀里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摸索了下,再放入怀里便消失了。
那时白孔雀并不理会,也并不觉得那是多么特别的一天。只是涂苏在收拢了快要逸散去投胎的所有魂魄后匆匆找上门后却觉得,既然他命里无缘,下一世的朵朵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那还不如让她永远被封印在这一世。
那白孔雀这条命,大约也要再留一阵子了。
他站在山上笑了笑,如同往日那般阴沉,眼睛却盯上了极远处的无垠结界。